“阿父,你要去哪?”
长安再非太平之地。世道乱了,一旦有一段颇是和平的日子,就使人过于安逸而忘记了如何为命而亡,上位的大人物们怕的仅是败仗,伏低在尘埃里碌碌生存的小人却不一样,一旦仗打起来,没人是欢喜的。
慕容永的手心温热热的,薄薄地出了一层汗,指头被一双儿女捉紧了,都像喂不饱的雏鹰在叫,一遍遍问他是要去向哪里。
他的妻矮下身子,将年幼的小孩子抱起来,慕容永这才回过头去,朝门的方向去了。
他的脚上穿新的靴子,肩上背了些干粮,门外是用家当换来的青骢马,瘦弱得不成样子,耷拉着脑袋,不像是能跑得多远的模样。
妻的怀里抱着儿女,将他送出门去,沉默地见他跨上马去,扯着缰绳就要走了,眼底里含的泪才终于落下来。
“阿父,你要去哪啊?”
小孩子的问话是无休止的,慕容永却不恼,小女儿伸出手在母亲的脸颊上擦拭,嘴角生硬地干瘪下来。大儿子仍在不厌其烦地提问,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他。
慕容永心底颇有些酸涩,从深处滋生来的,却还未及泪腺,他俯下身,难得耐心地回答:“阿父要回故乡去。”
“故乡?”
慕容永点点头:“故乡就是阿父出生的地方,有通身都黑的宝马、鎏金做的马镫、彩绳编的鞍辔,有这么大的院子,屋子还要大……”
“有这么大的草原吗?就像海一样,一眼望不到边。”
慕容永的话堵在喉头,眼前的小孩子眼底里清澈到透明,满是期许的神色望着他。
他不记得有过像海一样的草原,却又不想要失去长子眼中的光芒,他口是心非地回答说:“有,不光有海一样的草原,还有草原一样大的海,都望不到边。”
长子雀跃地要在母亲的怀里站立起来。
慕容永面上有所欣慰,他的手握紧了缰绳:“等阿父回来了,带你一起去,去见草原和海。”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四月的河水解了封冻,却仍旧凉得彻骨。
慕容冲卸下了甲胄,将裤脚挽起,河水渐慢没过了小腿,脚下踩着湿软的淤泥前行,很快又到了膝盖,他仍旧往前走,明明看得到彼岸,却像怎么走也到不了河的中心。
仿佛再往前些,河水就要盖过脖颈,最后将人淹没了。
他仰头去看太阳,却意外的没有见到,只见到几朵乌云遮住了头顶的一方天,该是很快就要下雨了。
身后有一阵激烈踩水的动静,慕容冲想要回头,却一刻被揽住了腰,连着翻滚呛了几口浊浊的河水,才躺到了岸上。
“你不要想不开!”
慕容冲仰躺在河滩眉头都蹙起,干干地咳嗽两声仍旧觉得鼻腔里灌水,难受得很,他才要发怒,却听到这声音,连着莫名熟悉的一句话,睁开眼时,正有几柄剑指向着一人褴褛衣衫,发鬓也湿透散着。
慕容冲抬了抬手,忍不住又咳嗽两声,一旁的近卫知道他的意思,却又犹豫,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收起了佩剑。
“谁说我要想不开了?”
慕容冲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浑身的衣服湿透了,风一吹颇觉得冷,他虚着眼打量慕容永,一刻见他竟笑了起来,面目上不算熟悉,却勾着他想方才的对话,着实熟悉得很。
慕容冲忍不住问:“你是……你是谁来着?”
“慕容永。”慕容永回答说,笑得更开怀了些,话里都带着笑:“祖上是太(封建不可取)祖皇帝的亲弟弟。”
“哦——”慕容冲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像是还在搜刮,半晌才说:“等等,容孤再想想,你是……哦!刘皇叔!”
慕容永笑出声来,连着慕容冲也随着笑起来,难得地像个小孩子似的笑了许久不停。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笑过之后,慕容冲的面颊泛起薄薄的红,衬着面上仍旧白,他起伏地喘着气,不支地用双手撑着湿软的河滩才勉强能够坐起来。
慕容永与他相对坐着,说话也没有犹豫:“我是来投奔你的。”
“投奔?”慕容冲觉出他话中的好笑,却没有再笑了,只是说:“你想必没有听说吧,我刚打了败仗。”
慕容永答话轻快:“我来之前,就听说过了。”
慕容冲敛去一概的神情,烟色的眸子里一如深水难见底渊,他坐直起来,眼盯着慕容永上下打量一番,没有再说话。
慕容永不卑不亢:“我不光听说你打了败仗,还听说你的叔叔吴王攻下了邺城外郭,你的哥哥济北王在华泽大败秦军,杀了巨鹿公。”
慕容冲的眸色深了一些,良久才开口:“吴王手下精兵良将,过往宗师皆在麾下,可谓尽得人心,你为何不去投奔吴王?”
慕容永与他对视,却无常人的惧色:“吴王的麾下有太原王、范阳王、宜都王,我算得了什么?”
慕容冲唇稍牵动,却不像方才那般,叫人觉冷,又十分的心虚。
“济北王于关东聚兵,势如破竹,无往不利,你为何不去投奔他?”
慕容永摇了摇头,眼底如能见到光。
慕容冲眉梢轻蹙,却又抚平:“那你为何要投奔孤?”
慕容永再度咧嘴作笑:“大王,您不知道吗?我只想要做官的,有什么办法,生计是大事嘛……”
慕容冲不作声,只是长久地与他相视,直到韩延闻讯来了,疾步到他的身边去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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