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只要你不再骗我。
谢律,你怎么可以……你真的动摇了么?还是他说的都是真的?那我、那我算什么?
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怎么、怎么可以再骗我?
*****
那日之后,云盛州连着下了十多天的雨。
白昼昏昏,道塞河滥,渺渺茫茫不见天日。
“昭明,你的身子没事吧?唉,以前在京城也是这样,腰上的伤,一逢阴雨天总是……”
“咳,劳宁王担心。属下无事。”
“你瞧你,都说几次叫我殊宁了,还总是‘宁王’‘宁王’的。你这个口,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
“属下……叫习惯了。”谢律侧躺在塌上,略微垂眸:“只怪我这身子,耽搁了王爷行程。若不是我,咱们如今应该已经回到京城了才是。”
“不,不怪你。最近天气骤变连降暴雨,听闻出州之路半日之间便因洪水暴涨淹没,这十余日无人得出,只怪天公不作巧罢了。昭明安心,好好养病,咱们不急这十余日。”
雕饰华丽的竹门轻响,阿沥端了汤药进来。
“将军,是时候服药了。主子,阁主求见,不知主子在将军这儿待了大半日了,是否……”
“昭明,我去荀长那边稍待片刻,晚上再回来陪你。”
谢律微微颔首,见得竹门关上,听得脚步远去。从阿沥手中接过药碗,心不在焉地喝下。
“你莫不是从此就……待在这儿服侍我了?”
阿沥一脸的尴尬:“阁、阁主之命,还求、还求将军不嫌弃。”
“昭昭他可还好?”
“他、他挺好的。王爷给他找了乳娘,带得白白胖胖的。还、还让下人叫昭昭‘小世子’来着。”
“小世子?”谢律冷笑一声:“小质子还差不多。”
又望向窗外,轻叹一声:“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
阿沥回了头,静静听得门外确实没有人声动响,才靠近谢律小声道:
“师父他……听闻人尚在听雪宫中,锁了宫门至今未出。夜璞他应该也还陪在师父身边吧。我、我虽依照将军的吩咐,嘱咐过夜璞让他一定带师父走,可是——怕是就以师父那个倔脾气,夜璞也很难奈何得了他。”
谢律轻叹一声,默默看着窗外暴雨打在芭蕉叶上,满目水烟。
“我自幼生在这云盛州,这边的冬天虽经常下雪,可四季之中,却极少落雨。便是偶尔下一下,也从来都是毛毛细雨,更从不曾如近日这般淹了城池道路。”
“将军的意思是……这雨,难道、难道是师父他?”
“阿纸怕他师父。”谢律低垂眼眸,捂着腰上痛处扬起一抹苦笑:“但凡做噩梦里梦见那人,外头必然电闪雷鸣、狂风不止。”
“而我当年离开听雪宫时,云盛州整整下了一个月的雨。”
“……”
“我都不知道……如今是该难受还是该高兴。”
“至少,这雨能继续下着,便是阿纸他……还好好活在这世上。宁王没有骗我,他是真的送他回去了,而没有找个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把人给杀了。”
“将军!”阿沥忙劝道:“您要相信王爷,王爷如今待将军一片真心,是不会骗将军的。那日荀阁主亲自送师父他们山上,阿沥亲眼所见。更何况……更何况若是王爷有心对师父和夜璞不利,也不会特意将昭昭给质下来了,不是么?”
“……”
“将军,师父他……有夜璞陪着照顾。将军您就安心吧。”
“那日你明明睡着了,”谢律望了他一眼:“不该是你。”
“我?”阿沥愣了愣,忙摇头:“将军,阿沥虽是影阁之人,但绝不会陷害师父。何况自打……自打上次,阿沥不愿意用安息香迷倒师父,害得阁主亲自出马,阁主他……就不再信任我了。什么差事也不交给我,如今更是……就只让我伺候将军而已。”
“不是我,又不会是阿纸,还能是谁?还能是夜璞不成?”
阿沥皱眉:“夜璞若也是主子的人,阿沥不该不知道的。”
谢律叹了口气。夜璞身上确实没有影阁的气味,所以——
“可恶,必又荀长那个善透人心的老狐狸,对我要做什么,还真是了如指掌啊!”
“一切,他早都算计好了。待天晴了,便要我跟王爷北上。他们近处捏着昭昭,远处捏着听雪宫,让我不得不从——夺了沧澜城和沙柳营的兵权,再替宁王冲锋陷阵,帮他打他的天下!”
“打也就打了,最多五年八年,也该尘埃落定。只是、只是若有朝一日,我真的帮他打下来了他想要的江山,他们又能……就此放过我么?”
“阿沥,你说我这一生……还能回云盛州,还能再见到你师父么?”
“……”望了望阿沥那张茫然纠结的脸,谢律低下头去,再度苦笑。
“说到底,还是怪我自己。”
“一个穷乡僻壤财主家里做活的孤儿,呵,运气多好才会被阿纸捡回家,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出去瞎闯荡。”
“不知天高地厚,便一脚踏进浑水之中,懵懵懂懂的占了不该占的高位,开罪了不该开罪的人,跟了不该跟的主子,哈……还一度傻傻地想着看他君临天下、还想着什么长伴帝王侧?”
“好笑,真是好笑……以前都不知道,自己竟如此的不知好歹。”
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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