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秋迟,十一月的临安府,立冬这个节气早已经过去,然而这座南华夏最为繁华的都市,依然笼罩在富有诗意的暮色当中,除了偶尔飘落的一片落叶,才会让这种美景,平添了一份萧瑟。
“走吧。”身着常服的右相留梦炎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斗蓬,踏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肩舆。
这种四人抬的坐辇有些像是后世的滑竿,就算是上坡下山都能平稳自如,何况是走在整齐的街道上。往日里,留梦炎会趁着这么会儿的功夫,闭上眼睛假寐片刻,等到了禁中,就更加有精神处理政务,然而这些日子,无论他怎么努力,心头总是纷纷扰扰,就连正常的睡眠都轻省了不少,平素保养得极好的容貌,更是多了些许憔悴之色,这便是所谓大权独揽的代价么?
他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呦喝声,看着薄纱帘外那些朦朦胧胧的街景闪过,京师的喧嚣一如往常,混然没有大难当头的紧迫,不禁陷入了沉思当中。
左相陈宜中因伤告病已经月余,这一个月,对于他来说,几乎可以用焦头烂额来形容,各地的战报如雪片一般纷至沓来,几乎没有一日安宁,由此而产生的流民、恩恤、安置、纷争、诉讼、推诿等等不一而足,饶是他殚精竭虑依然顾此失彼,应付不暇,短短的一个月下来,竟然已经生出了倦怠之意,这在之前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
可他心里清楚,这样的感觉都是真的,毕竟为相者,想要享受的是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站在顶峰被人膜拜景仰的自矜,而不是面对破墙烂瓦、四面透风的屋子缝缝补补、抠抠索索,现在留梦炎所做的,偏偏就是这么个泥瓦匠,让他如何能得意地起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所有这一切的起因无非就是个‘钱’字,早已见了底的国库干净得连只仓鼠都不愿意呆,秋税还没有收上来就被瓜分殆尽,如今还不到十二月,而政事堂已经把主意打到了明年的夏税上,加征的念头一再被提及,可却又一次又一次地否决掉。
田赋已经征无可征,再加就会激起民变,执政的哪个不是家有良田,对此自然是一清二楚,可是做为国家财政支柱的商税,最大宗的市舶司收入里,琼州还没有开埠,其今年的税入就已经被预支了,而各地的水关、厘所、城门乃至盐、茶等提举司哪怕忙得不可开交,可是数目上同往年比没有变化,就意味着不管想什么法子,都不过是纸面上的一句空话。
往他们身上费脑子?那就是去动士绅们的口食,这个时候,与找死有什么区别?一想到这些破事,他的头就疼痛不已,如今自己当了家,才明白当年贾似道为何要行打算、公田等法,硬生生地将自己逼到大多数人的对立面上,从而在败落之时,没有一个为他说话。
加税不得其法,又没有余钱可支,国家面临着这么大一场战事,这么一来,还有哪个会饿着肚子去同鞑子拼杀?不知不觉他的眉头已经深深地皱了起来。
“相公,到了。”
略略一低头,迈出肩舆的他已经恢复了大气、从容的面相,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自己的仪仗都到了政事堂的台阶下,里头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这种怠慢被他的心情放大了无数倍,面上已经明显地露出了不满之色。
“相公,那边。”还是随侍的家人知机,留梦炎顺着他的手指略略一看,就明白了事情的原由。
在离着不远的另一边,一顶相同制式的肩舆正在准备抬到别处,而那不用说,正是位居其上的左相陈宜中所乘之物,他居然来了?留梦炎赫然转头,重阶之上,倒是隐隐传来了人声。
“......余者倒也罢了,这‘蓓蕾黄花当径开,朣胧佳月出云来。’一句却是何意,莫非是讥讽本相明堂高卧,坐看你等忙得脚不沾地?”还没有进门,陈宜中的声音就进入了耳中,留梦炎闻言一惊,不知道他这是向谁在质问。
“原本并无此意的,听你这一解释,某倒是觉着,此意尚好,诸公以为如何啊?”
一个略带蜀地口音的男子接话道,让他一下子就放心不少,迈入堂中,只见一群人正围坐在一起,当班直舍们站在外面,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而被他们簇拥在当中的,正是久未露面的陈宜中。
“依某看,此语未必上佳,倒是另有一句,恰如其份。”留梦炎含笑走过去,外面的直舍们一见到他,赶紧起身为他让开一条路。
陈宜中正对着大门口,一看到他的身影就从坐榻上下了地,而原本背对着的男子转过身,足足比旁人高出一头,正是新近以参知政事衔,为太皇太后亲点,升入政事堂的原浙西路臣、知临安府家铉翁。
“汉铺,连你也来取笑某。”
陈宜中快走了几步,当先迎了上来,后面跟着的家铉翁等堂中属吏,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场景,就好像是他才刚刚沐休而归一般。
“哪里。”留梦炎摇摇头:“不独某,诸位说说,是否如此?”
一个月的休养下来,对方的气色倒是显得很不错,脸上的那些痕迹,如果不是凑近了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来,然而以他的威势,天下又有几个人敢凑近了去瞧?
“那某倒想听听,你说的那话有何高明之处?”陈宜中摆摆手,将他让到了坐榻边上。
留梦炎一边解着颈下的带子,一边打量周围各色人等,不过以他的眼光,也看不出这是有意为之呢,还是凑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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