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问及的史实……”书案对面的司马谈面色为难,谨慎回绝道,“按人主先前之诏,不可与您提起。”
眉目间本来浅带笑意的治焯,听完这番话,面色渐渐僵硬。
自那日为治焯信口编造了所谓“测字”的结论后,他便心生好奇向他人打听了治焯的身世。司马谈的言下之意,治焯闻言后的神色,东方朔面上装作懵懂,内心却全然明白。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治焯似神离身外的眼色,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大人?”
治焯这才回过神。
“有劳太史令大人,”他低头一揖,“叨扰了,晚辈告辞!”
“岂敢!恕不远送。”
治焯起身退出了门,东方朔跟司马谈默然对视一瞬,也告辞跟出去。
不知是否还沉浸在司马谈所说“不可提及的史实”里,治焯步伐很快,东方朔一面加紧跟随,一面再次提醒几日前传达过的话。
“大人明日的迎娶吉时……”
“戌时正,”治焯似在冷笑,“治焯镌刻在心。”
东方朔微微一怔。今明二日,人主特许治焯不上朝,洗沐以备亲迎。人主多日前便命宦官吴妗至中丞邸宅,为他料理诸事。可治焯不但顺势将准备事宜皆推给吴妗,今日还特地找到他,请他为他引见史官,去了解先帝时候的一个人。
东方朔皱起眉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水河间提到的那个叫做“关靖”的人。
“对他如此上心,”他朝身前疾走的人问道,“他是大人至交?”
治焯步子一顿。
“非也,”治焯平视远处,眼里空洞,“昔日治焯作恶太多,偶尔想做回好人罢了。”
治焯对答如流,东方朔胸中却升起更大的困惑。他并未说“他”是谁,得到的回答却斩钉截铁。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楼烦:现为“娄烦”,既是地理名称,亦是种族名称。这一时期的楼烦部族处于“河南地”,即今内蒙古河套以南、长城以北地区,人民以畜牧、骑射为生。
翟:长尾野鸡。
箭镞:箭头。
☆、第九卷 破门
夜风乍起,渐满的月掩入云中,万家灯火熄灭后的长安万分寂寥。
举起酒壶,又往口中灌了几大口宜城醪。灌得急了,冽辣浆液滑入喉头,一阵窒息后猛呛不止。
隐月之夜漆黑空旷的街头,治焯右手擎壶,手肘撑着道边柏树粗壮的树干,微蜷着腰,心都要咳出来似的。惯于按剑的左手按上了脖颈,那里不知为何又开始灼热。
风吹得头阵阵隐痛,耳中充斥自己的喘息,颅内各种躁动之音让人无法安宁。
他抬起头看看前方,眼前的景物更加迷蒙了。
原本这样可以什么都不用去想,怎奈迷乱的光影却并不饶恕地,再次将那幅场景更加清晰带到眼前。
宣室殿中一尘不染的木质地面,落下一串爽朗的笑声。眼前乌舄翘头上的明黄绣丝十分模糊,也十分刺目。
“善!”
高高在上的声音如重石砸下般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却一声不响地跪伏着,双手平放在膝前,额头紧贴着地面。
“既如此,朕也立个规矩。”那声音里是宽容和豪放,“从今往后,任何人不得再随口提起此事,”那个人蹲下身,精绣蟠龙纹的蔽膝带下皮革的气味,“小火,也包括你本人在内。”
耳边犹如风雨大作,他闭上双眼,黑暗中,自己声音清晰无比:“唯。”
……
“呷——”雒鸟凄恶的叫声自树梢传下。
这干涩之音传言出自鬼魅,此刻却适时挽救治焯在回忆中继续沉沦。
如此完整的片段,原本不常想起。可近来如同着了魔一般,越逃避便越是放纵它们撞到眼前。
“有何用?”
治焯推开树身,路面似乎更加凹凸不平,他按着剑踉跄向前走,风鼓动大袖猎猎作响。
有何用?对无法改变之事心存不甘,无非徒增烦恼罢了。
靴底时急时缓地摩擦着沙石地面,传来更加扰人的声音。
无星,无月。治焯望了望手中的峭霜。
剑柄上缫丝所编的缠绳能防止滑动,因此每当峭霜锋利的薄刃深深插入某具身体,喷溅而上的腥血从不会令剑柄在手中腻滑出错。靠着它,自己就这样活过来。
只不过不知此生还剩多久。
他仰头把剩下的酒一气灌入喉咙,膝盖忽地一软,急速向下倒去。身体绵软地躺倒到砂石地面,漆木扁壶掷出老远,“控”的闷声,引来邻里一阵犬吠。
摇晃的铜环轻扣板门之声传来,门吏诧异唤道:“大人!”
甩开门吏的搀扶,即便酒后失智,脚步也会把他带到一个地方。多年习惯,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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