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永远不会在外人面前出错的雪叶,只要是在这些场合,永远都会称呼他“隼人君”——
说起来,好像从来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只有她。
虽然这也是事急从权,但她却似乎有点乐在其中似的,每次叫他“隼人君”的时候,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都跳动着调皮的光芒,一脸好笑的神情。
有一次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询问她为什么每次都一副忍笑的姿态叫他“隼人君”,得到的答案是——
“这个名字总让人想起总司君口中的那位‘八万石的旗本老爷’啊。……说起来,多摩还有很多好姑娘争先恐后地想要嫁给这位旗本老爷吧?”
土方:“……”
这么回答,真像是她的风格啊。
在这种奇怪的小事上别出心裁、不按常理的应对总是让人烦恼,让人困扰得不得了。
但是面对任何重要的大事,都可以放心地信赖她,依靠她,知道她会站在自己一边拼尽全力,即使战友消逝,信念崩塌,生命短促,都不能消弭掉她近乎顽固地站在他身后的忠诚和感情。
……奇怪的女人。
“……说到奇怪的女人啊……以前还确实曾经遇见过一个呢。”他打消了继续呵斥她的念头——反正她也不可能真正反省的——缓缓地吐露了一段从安政五年的那个天气意外炎热的夏日至今,已经深藏在他回忆里十二年之久的故事。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也没有听过她的任何消息。想必,她现在早已经嫁了一个不错的男人,养育着和她一样聪明的孩子吧……”他以这几句感想作为叙述的结尾,自认为语气足够冷静客观,既表达了自己对于往事的偶尔怀念,又不致引发雪叶的误解——虽然她更有可能的反应,不是误解,而是打趣。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雪叶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这个其实十分简短的故事。
在他的结束语尾音落下之后,她难得地沉默了半晌,时间久到他已经疑惑而有点恼火地皱眉盯着她,猜不透她又打算做什么。
……明明之前跟她谈及多摩乡下的三味线屋大小姐阿琴——那才是他险些娶了的女子吧——的时候,她的态度都正常得很,还开玩笑似的对他说“幸好副长当年选择了追求自己的志向啊”。
结果现在却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像似的不言不语。真是可笑,明明这个小梅根本只是个在他生命中萍水相逢的过客而已,她却显得介意得不得了——女人的心思真是难猜,即使是可以惟妙惟肖地假扮男子多年而不穿帮的女人,也一样!
在土方彻底失去耐心之前,雪叶突然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
“隼人君……现在还想要知道那以后在小梅姑娘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又来了。假如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她还是拿这个化名来称呼他的话,那么准是代表着她又在转什么古怪的念头了。
而且她的这种笑容太奇特了,土方几乎下意识地立即否认。
“不,没有那样的想法。……那种乡下的町人家女孩子,想必会有安稳平顺的人生吧,就像……呃,家乡的那些人一样……”
他险些随口把阿琴的名字说出来当作例子,还好他及时咽了回去,差一点咬到舌头。这种笨拙的说话方式让他感到一阵羞恼不适,他恼怒地瞪着她。
“……事到如今还要提这样的事,有什么意思!”他义正辞严地斥责她。
雪叶睁大了双眼盯着他的脸,突然扑哧一声失笑出来,轻轻咬着下唇,故意做出一副又是可怜、又是害怕遭到他的斥责的怯生生样子来,灵动的眼眸深处却闪着近乎恶作剧一样的光。
“欸,我还以为土方先生想要听一听这样的消息呢。”她无辜地眨了眨眼,说道:“即使知道小梅姑娘现在的生活和土方先生的设想有着天壤之别,那样也无所谓吗?”
这个问题太劲爆,土方感觉自己的脑子一时间受冲击过度而停止了运转。
“……哎?!”
他看到面前这个女人历经战争和流离,穿越了生死之后,仍然显得年轻而美丽的面孔上,露出一抹他很熟悉的、狡黠的笑容。
“我说啊,小梅姑娘现在……大概没有像土方先生您所设想的那样,嫁给一个乡下男人,也没有生养什么孩子呢。”
“你……你说什么?!”土方极为震惊,脱口问道。
“欸,我说啊,从那天分别之后,小梅姑娘大概也离开了那座小镇,像土方先生一样地努力去修行呢。……后来,她的修行完成了,于是她来到繁华的京——”
雪叶仍然语气和缓地说着下面的话,向上斜飞起来的眼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土方突然醒悟到,这种表情,很像他记忆里的一个人。
“……然后,完全不打算按照土方先生替她设想好的戏本走下去的小梅姑娘,压根就没有在那种小村镇里找个男人出嫁的计划,而是假扮成一个男人,打算去参加当时还没有名震京城的浪士组……”
……那笑起来的时候微微向上斜飞的眼角之下,唯独缺少了一颗泪痣。
“后来的故事,想必土方先生都已经知道了。”
面前这个比当年记忆里的小梅漂亮得多的女人,睫毛微动,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红润的嘴唇微微弯起,形成一道好看的弧线。
“……土方先生,果然成为了一位了不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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