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多日不见,也长壮了。”齐昱点点头,“近日读了什么书?”
说到此处,齐珏如数家珍:“这月里文坊先生开始教读《大学衍义》、《古文渊鉴》,阿娘想让武坊先生教我《孙子》,可先生说我尚小,未能领悟奥妙,便先启蒙念一念《五曹》罢了,学还得过两年。”
“你字尚认不全呢,当然学不了。”贤王在下面呛了他一声。小小个人儿,说起话来雄赳赳地,好似里点书,啧啧。
齐珏一向不太服得自己的爹,在家听他讲些歪理还是因为瞧在娘的面子上,且暂时打不过他。现下有皇叔撑腰,倒不甚怕,只把小嘴一噘:“皇叔,父王昨日还将《兰亭集序》记成了欧阳修写的,阿娘肚子都笑疼了。”
贤王在底下很是气结:“哎我说——”
齐昱不禁莞尔,一语双关打断了贤王:“珏儿,能者多奇才,你父王虽没读过几章《兰亭》,却也深知兵法之事,身手不凡。今后武坊先生讲不懂之处,大可问你父王。”
贤王听了这番话,倒愣住了。
兵法?……身手?……
他好生想了想齐昱的言外之意,遂皱起眉头,不再言语。
齐昱又同侄儿说了两三句,唤来周福行赏一二,嘱托了齐珏念学之事不可耽搁,甚至钦点了几册藏书,着人妥善送去贤王府邸。
临走时,很是深意地看了贤王一眼。
出来的路上,贤王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齐珏拉了拉他:“父王所思为何?”
贤王笑着拍了拍他脑袋,挑开了话头,吊儿郎当道:“父王在想你娘今日做什么给咱们吃,是藿香鲫鱼、粉蒸鸭掌,还是酱烧牛肉。”
三样皆是齐珏最爱的,六岁的孩子当即对此三样品评开了,再不管他父王在忧心何事。
贤王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着实叹了七八口气。
年初时淮南出了个事,说织造府遭了窃贼,闹了一阵后,外传是家贼拿了几件瓷器去卖钱,可誉王安插在淮南的眼线却报到皇帝跟前,说是织造府丢了一截永辉年间料子。
这料子不是普通物件,乃九龙锦也,是用来制作圣旨背衬的御用锦缎。
每个皇帝的九龙锦花纹都是独一无二的,永辉年间的九龙锦是金线滚银边的九条龙,到了先皇的明德年间,就变成了团线纹金的龙身并缉针作龙角,再到了如今的庆元年间,已制成了垫绣加撒针的龙鳞,龙眼与口舌皆是白红珍珠洒粉,很是精美。
丢了这九龙锦,事情就大了,这偷盗之人想行变卖之事的可能性太小,想要行大逆不道之事的可能性却很大。
可查来查去到了今日,也还是没有个头绪。
贤王很纳闷儿:要造反,为何要偷皇爷爷那时候的九龙锦?偷先皇的不也好些吗?
本王不是很懂现在的反贼。
听说昨日皇帝去了誉王那里,也不知所为何事。可誉王的钦桦宫历来掌管皇家眼线的情报和不能在紫宸殿上向百官吐露之事,思来想去,与那九龙锦之事必有关联。
只怕,此次赈灾没有那么简单。
贤王走后,齐昱派人去请了蔡大学士。
毕竟贤王着实有些不学无术,淮南一地的乡绅、学究亦不少,到时候要筹措赈灾粮款,三两句说不到一处去,也是难办,还是需要个学识渊博的,前去辅助一番。
想到此处,他又思索起了赈灾一干琐碎,一时也没做旁的事情,只端坐了,等蔡大学士。
唰唰。
唰唰唰唰。
齐昱皱着眉扭过头,见温彦之正跪坐在一道九折的秋菊屏风后,卖力地使劲写着什么,十、分、投、入。
齐昱无奈:“温舍人,朕甚么都没做,你究竟在记何?”
温彦之被此言打断,只木木地向堂上伏了伏身,道:“微臣记载属实,便是陛下甚么也没做,等蔡大学士。”
——不做事也不行?!
齐昱面上笑着,只觉自己一口血卡在喉咙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当然不能吐血,不然一定又会被记下:庆元某年某月某日,帝徒坐高台,甚么也没做,只吐了口血。
齐昱用尽全身力气,放下了手里的玉麒麟镇纸,又默念了百八十遍金刚经,终于随手拿起御案上翰林留下的一本新编来。
——看书!朕让你记!
温舍人抬眼瞧了下堂上,眨了眨,又垂下头来,默默记上:“帝思毕,阅《庆元美人录》。”
嗯,不是很懂现在的皇帝。
这种美人书,应该拿回寝宫看才对。
午膳传来御书房时,蔡大学士刚好领了陪同贤王的皇命,踌躇满志地走了,眼见是很想做出番功绩的模样。
齐昱揉了揉额头,只求数日后别收到蔡大学士被贤王怄死的折子就成。
可想也无用,来者自来。齐昱起身移步内殿,用膳。
温彦之亦紧随其后。
“温舍人,”齐昱顿了脚步,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们起居舍人镇日跟着朕,都不吃饭?”
从前倒是没注意过,现在想想,的确没见过左舍人离职吃饭。
温彦之就地跪下:“谢皇上垂询,内史府的吃食与各部官员不尽相同,多是见缝插针。”
“哦?”齐昱转过身来看着他,“你们都吃甚?”
温彦之从怀中掏出两根纱布包着的小棒呈上,面无表情道:“回禀皇上,内史府为让我等舍人专心追随皇上,特制了百米酥,可随时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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