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两个时辰足够他换了一身打扮,雇好一个收钱办事的汉子假作家长,也足够故友找好一辆马车,载他们往北边去了。
京城是全国最繁华的城池之一,每日里只要城门一开,便是车水马龙延绵不绝之势。赵抟之的爹卫良树当时正被当今皇帝忌惮,因此赵抟之跑了,他也不能调用自己所有能量进行追捕,惹来皇帝更多忌讳,倒是给他们两个钻了空子。
三个月后,他们俩就在江南的杭州落了脚。正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如果是在一个人和人之间彼此十分熟悉的小城镇落户,他们两个小孩的行踪就比较容易被人找出来了。
但是在杭州这样的繁华城市,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知道他们没有大人,反而更利于隐蔽。这地方的风情雅致既是文人们的偏爱之所,于江湖人士而言,又是铸剑山庄的大本营,各路英雄好汉往来颇多,可谓是精英荟萃之地,三教九流之集所,每日里最不缺的便是各种生面孔和熟面孔了。
他们到了杭州,也没有去住客栈,直接找了一个房子先赁了一个月,倒是不敢找牙行这种官方性质的房屋中介,而是先问的本地人,然后找过去。大城市的便利就在于各种供需都多,他们只对安全和门户有点要求,钱财不计,一天下来也就找到了差不多的。
安顿下来之后,他们就渐渐地开始熟悉自己落户的地方了。最不能忽视的当然是一日三餐。杭州的吃食,谈不上特别好吃,但也不算不能适应,赵抟之经过这几番长途跋涉,也没有从前那般挑剔了,只是口感上要求仍然较高。故友倒是什么都不挑,每日里又是无肉不欢,赵抟之一度担心他将来只往横着长。所幸半个月看下来还好。说起肉,故友最爱是西湖醋鱼、宋嫂鱼羹和东坡肉,除这三样正餐心头好,便是隔了他们住宅三条巷的那家桥子了。
自从赵抟之有一天早起给他带了豆花和芝麻包子回来,让他尝过了味,故友就爱上了那家陈记早点。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去排队子。那家的包子有许多馅,芝麻的,花生的,鲜肉的,酱肉的,素白菜的……连着至少有一个月,都是陈记的忠实客户。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吃不腻。有时赵抟之会和他吃一样的,大多数时候他更喜欢吃面或者粥。请了个厨娘照应一日三餐,手艺一般,偶尔赵抟之试图根据以前的记忆指点她做一两顿好吃的,结果更难吃了……因此早上故友还是钟情于桥头那家子。
在杭州的那几个月,大概是赵抟之这辈子最平静的日子了。不用再和那几个兄弟勾心斗角,也不用百般计算如何躲避追捕。他甚至希望,能和故友就那样在杭州定居下来,每天日出研习,日暮归息,忙时抵足同睡,偶聊闲话,听彼此绵长呼吸,意足心安地入眠;闲时煮一壶热茶,坐在廊下对月弹琴,他弹故友听,故友不甚懂乐律,却总能装模作样地品评一番,什么此曲清平里藏着隐愤,你心并不平静,什么这曲子欢乐有余活泼不足,再来一遍,等等对牛弹琴后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话语,不一而足。听且如此不正经,更别想他学了。
赵抟之也尝试教过他下棋,奈何他天生不带那根弦,下过几次就没有兴趣找虐了,说是这老头子的游戏等他以后五六十了再考虑玩。赵抟之并不戳穿,暗道等你五六十了,你又该推脱老眼昏花不肯下了。
只有教他识字他坚持了下来,且颇有天赋。只不过他的天赋并不爱用在读正经书上,只爱看些乱七八糟的市井话本,倒是为了无障碍看那些话本,认字飞速……赵抟之也就由着他去了,只不许他看那些大人才看的淫词艳本,免得他被带坏移了性情。
字认得多了,故友也有了生平第一个志向——将来去茶馆当说书先生。
赵抟之哭笑不得,只由着他兴致盎然地胡思乱想,道是将来他长大了若是真的还想当说书先生,那也是使得的。
林林总总,而今想来,总是聚时清平难能常,每忆心中愈不忘,多少便钻了些牛角尖。他总以为,故友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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