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棽推开寝室门坐在离房门最近的下铺,低头盯着地板急促喘息。
他不过是谢晓云的师兄,盛林跟她的感情问题,他作为一个外人本来就没有置喙的余地。盛林能耐着性子跟他讲这么多,已经很难得。
道理他清楚得很,但他无法控制。
晏棽抓了抓胸口的衣服,那里面像有一把火要烧出来。
那些纠缠了他整个童年、少年时代的窃窃私语,似乎又在背后中响起。他们说他的母亲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没结婚就跟男人生孩子,活该落得没人要的下场;说他是个来路不明,连父亲姓什么、叫什么都搞不清的野孩子,难怪性格阴沉不讨人喜欢。
年纪小的时候,他跟每一个胆敢在自己面前中伤母亲的同学打架。就算被围殴得鼻青脸肿,也要不服输的找机会一个个打回去。
于是他是野孩子、没父亲没教养的恶名越传越远。连邻村的小孩碰了面也会躲着他走。
后来长大一些,他听母亲的话,不再计较这些闲言碎语。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学习上。年年拿年级第一,从乡里的小学考入县重点初中,再被特招进入省重点实验高中。
他想只要自己足够优秀,总有一天父亲会回来跟他与母亲团聚。母亲这些年不管过得多么辛苦都没想过要嫁人,他知道母亲还念着父亲。
等到那一天,他要让父亲亲眼看看,母亲独自教导出的儿子有多么出色。
美好的童话一样的幻梦在十六岁那一年彻底破灭。那个时候他才知道,父亲早就有了另一个妻子,另一个孩子,一个比他更漂亮更出类拔萃的孩子。
不管他怎样努力,他都不可能给母亲找回丈夫,给自己找回父亲。
那个从没见过面的男人,早就不属于他跟母亲了。
晏棽一手紧紧握着床头的铁栏杆,用力到几乎要将掌心划破。
过去他不明白——或许并非不明白,只是他不愿去深思——母亲那么美丽善良,父亲为什么会忍心抛弃她。
今晚盛林的一席话,让他不得不拨开眼前的迷雾,去正视那些被他刻意忽视多年的理由:
因为不再感到快乐,因为不能得到满足,因为不想要承担责任,所以即便那个女人痴心依旧,即便有了孩子,也可以转头就走,去寻找新的可以让自己感到愉悦的爱情。
晏棽将头靠在曲起的臂弯上,心口烧得难受。
爱情,这个字眼看起来有多美,实际就有多自私残忍。
书房的门被推开。晏棽身体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他没察觉到寝室有人。
何瑞文拿着杯子站在书房门口,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晏棽跟何瑞文对视片刻,猛地想起他的习惯,马上站起来,“不好意思,一时没注意。”弯下腰整理被自己坐皱的床单。
何瑞文不喜欢别人坐他的铺位。新入学那会儿为了这事还跟另一个舍友闹过矛盾。
“没事,你随意坐。”
何瑞文把准备接水的杯子放在一边,按了下晏棽的肩膀让他坐回去。又仔细打量晏棽一眼,
“你脸色不太好。是胃病又犯了吗?”
“没。从本部跑回来有些急了。”
何瑞文点点头,仍旧很认真地看着晏棽的脸,“今晚你的演出棒极了。”
何瑞文这人不爱凑热闹,从某种程度上说比晏棽还独。晏棽是需要打工贴补家用和自己的生活费,很多班级活动只能缺席。何瑞文却是生性如此,人群扎堆的活动能不去就不去。他会跑去本部看演出,晏棽多少有些意外,“你去看了?也就那样吧。”
何瑞文笑起来,微微侧头看着晏棽,眼尾上扬的弧度格外柔和,“真的很棒。不比经管学院那个盛林差。”
晏棽听到盛林的名字脸色不由沉了沉。何瑞文很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急忙转开话题,“今晚不去酒吧了?”
“嗯。为了演出跟别人调班了。”
“那吃过饭没?”
他这一问晏棽才想起来,自己从中午就开始在酒吧忙,之后匆忙赶过来演出,到现在肚子还是空的。
晏棽摇头,“不饿。”
“那怎么行?”何瑞文皱起修长的双眉,语气略带责备,“你胃病那么厉害,不吃饭可不行。我给你下碗面。”
晏棽连忙拒绝,“不用。真不用!”
何瑞文不理他,直接去阳台把小电锅从收纳箱里翻出来。
晏棽看着他忙活,自己也插不上手,推门进了书房。
在书桌前站了一阵,晏棽抬手推开书柜的玻璃隔断,从最里侧拿出一本影像诊断学。手指来回摩挲了几下封皮,晏棽翻开书页,从中取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磨损严重的老照片,颜色陈旧发黄,四角起了毛边。
照片左边是一位面容秀丽出众的女子,五官与晏棽有六七分相像。女子怀里搂着一个一岁左右戴着淡黄色围兜的幼儿。小孩眉心点着一个红点,咧着牙齿不全的嘴巴笑得很开心。孩子右边应该还有一个人,但是被撕掉了,只留下一只拦在小孩腰部的手和一截白色的衬衫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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