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房门口本有小太监,一声“万岁爷”还未唤出声,也叫他摆手止住了,将手一扬,命太监们都侯在外头,他本是一双黄漳绒鹿皮靴,落足无声,只见琳琅独个儿坐在火盆边上打络子,他瞧那金珠线配黑丝络,颜色极亮,底下缀着明黄流苏,便知道是替自己打的,不由心中欢喜。她素性畏寒,直房中虽有地炕,却不知不觉倾向那火盆架子极近,他含笑道:“看火星子烧了衣裳。”琳琅吓了一跳,果然提起衣摆,看火盆里的炭火并没有燎到衣裳上,方抬起头来,连忙站起身来行礼,微笑道:“万岁爷这样静悄悄的进来,真吓了我一跳。”
皇帝道:“这里冷浸浸的,怨不得你*火坐着,仔细那炭气熏着,回头嚷喉咙痛。快跟我回暖阁去。”
西暖阁里拢的地炕极暖,琳琅出了一身薄汗,皇帝素来不惯与人同睡,所以总是侧身向外。那背影轮廊,弧线似山岳横垣。明黄宁绸的中衣缓带微褪,却露出肩颈下一处伤痕。虽是多年前早已结痂愈合,但直至今日疤痕仍长可寸许,显见当日受伤之深。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轻轻拂过那疤痕,不想皇帝还未睡沉,惺松里握了她的手,道:“睡不着么?”
她低声道:“吵着万岁爷了。”皇帝不自觉伸手摸了摸那旧伤:“这是康熙八年戊申平叛时所伤,幸得曹寅手快,一把推开我,才没伤到要害,当时一众人都吓得魂飞魄散。”他轻描淡写说来,她的手却微微发抖,皇帝微笑道:“吓着了么?我如今不是好生生的在这里。”她心中思绪繁乱,怔怔的出了好一阵子的神,方才说:“怨不得万岁爷对曹大人格外看顾。”皇帝轻轻叹了口气,道:“倒不是只为他这功劳——他是打小跟着我,情份非比寻常。”她低声道:“万岁爷昨儿问我,年下要什么赏赐,琳琅本来不敢——皇上顾念旧谊,是性情中人,所以琳琅有不情之请……”说到这里,又停下来,皇帝只道:“你一向识大体,虽是不情之请,必有你的道理,先说来我听听,只有一样——后宫不许干政。”
她道:“琳琅不敢。”将芸初之事略略说了,道:“本不该以私谊情弊,只求万岁爷给荣主子一个面子。芸初虽是私相传递,也只是将攒下的月俸和主子的赏赐,托了侍卫送去家中孝敬母亲,万岁爷以诚孝治天下,姑念她是初犯,且又是大节下……”皇帝朦胧欲睡,说:“这是后宫的事,按例归佟贵妃处置,你别去趟这中间的混水。”琳琅见他声音渐低,未敢再说,只轻轻叹了口气,翻身向内。
第二十七章 白璧青蝇
因连日命妇入朝,宫中自然是十分热闹。这一日是初五,佟贵妃一连数日,忙着节下诸事,到了此日,方才稍稍消停下来。宫女正侍候她吃燕窝粥,忽听小太监满面笑容的来禀报:“主子,万岁爷瞧主子来了。”
皇帝穿着年下吉服,身后只跟了随侍的太监,进得暖阁来见佟贵妃正欲下炕行礼,便道:“朕不过过来瞧瞧你,你且歪着就是了,这几日必然累着了。”佟贵妃到底还是行了接驾的礼,方含笑道:“谢万岁爷惦记,臣妾身上好多了。”皇帝便在炕上坐了,又命佟贵妃坐了,皇帝因见炕围上贴的消寒图,道:“如今是七九天里了,待出了九,时气暖和,定然就大好了。”佟贵妃道:“万岁爷金口吉言,臣妾……”说到这里,连忙背转脸去,轻轻咳嗽,一旁的宫女忙上来替她轻轻拍着背。
皇帝听她咳喘不己,心中微微怜惜。道:“你要好好将养才是,六宫里的事,可以叫惠嫔、德嫔帮衬着些。”随手接了宫女奉上的茶,佟贵妃亦用了一口奶子,那喘咳渐渐缓过来,皇帝道:“朕想过了,慎刑司里还关着的宫女太监,尽都放了吧。大节下的,他们虽犯了错,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罚他们几个月的月钱银子也就罢了。也算为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有你积一积福。”
佟贵妃忙道:“谢万岁爷。”迟疑了一下,却道:“有桩事情,本想过了年再回万岁爷,既然这会子讲到开赦宫女太监——宜主子宫里的一名宫女,与神武门侍卫私相传递,本也算不得大事,但牵涉到御前的人,臣妾不敢擅专。”
皇帝问:“牵涉到御前的谁?”
佟贵妃道:“那名宫女,欲托人传递事物给一名二等虾。”二等虾即是二等侍卫,皇帝素来厌恶私相递受,道:“竟是二等侍卫也这样轻狂,枉朕平日里看重他们。是谁这样不稳重?”佟贵妃微微一怔,道:“是明珠明大人的长公子,纳兰大人。”
皇帝倒想不到竟是纳兰容若,心下微恼,只觉纳兰枉负自己厚待,不由觉得大失所望。佟贵妃低声道:“臣妾素来听人说纳兰大人丰姿英发,少年博才,想必为后宫宫人仰慕,以至有情弊之事。”皇帝忆及去年春上行围保定时,夜闻箫声,纳兰虽极力自持,神色间却不觉流露向往之色,看来此人虽然博学,却亦是博情。只淡淡的道:“年少fēng_liú,也是难免。”顿了一顿,道:“朕听荣嫔说,那宫女只是传递俸银出宫,没想到其中还有私情。”
佟贵妃微有讶色,道:“那宫女——”欲语又止,皇帝道:“难道还有什么妨碍不成?但说就是了。”佟贵妃道:“是,那宫女招认,她亦是受人所托,并不是她本人事主,至于是受何人所托,她却缄口不言。年下未便用刑,臣妾原打算待过几日审问明白,再向万岁爷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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