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焕生没再问下去,兀自陷入疑思。在天庭那会,与玉帝朝夕相处,为何从不见他提起?
心念电转,忽又想起:悟空常年游走修炼于尘世,来去匆忙,偶尔上回天庭,无非为了交代差务。这许多年过来,他俩除了火焰山那次交锋,并无交集。因而他那些“劣迹”,悟空究竟通晓多少?
后者见他一瞬神情恍惚,便问:“怎啦?”
他连忙镇定了自己:“无事。这小娃,你打算如何安顿?”
悟空想一想,说:“此地已不安全,少不得上天庭去——你一同前往么?”
邪焕生一听要去天庭,胆子就像大灯笼似的吊起来,连忙眯眼撇嘴,挤出一脸心虚的褶子:“不不不,我还没到上天的地步!”
悟空眼珠子一骨碌,心情是醋里掺辣,复杂难辨,想看他接着装,却实在没眼看,但想一劝,又说不出拐弯的话,便直说:“玉帝老儿就差建座逃犯祠、拿你立像树榜样了,你还在这和我装蒜么?劝你一句,好自为之。近日之事,我一定守口如瓶,往后如需要任何帮助,你可随时来找我。”
邪焕生听了他的话,只觉得兜头被人挥了记空拳,一股气哧的就瘪下来:“哎….小弟我到哪都活得了,倒也不劳你费心。”
悟空蹙了下眉头,不耐烦道:“你也是一身天人的毛病,十句话八句是空。你放心,若哪天我心情好了来拿你,必是一对一正面较量,谁打输了钻布袋。”
邪焕生哪里还有话讲,连连点头:“是是是。”
悟空站起来掂了掂怀里的孩子,指尖一点,咻的吹出一朵金云,鲤鱼尾巴似的漂泛在半空上,随后身子一腾,就立了上去。“你这笔账记我头上。再会。”
毫无依恋的,他潇洒而去了。
霸道猴子!叹着气,一边拢起膝盖,邪焕生眼角一瞥,却见悟空坐过的地方,留出一个浅浅的痕迹。他掬了把沙子,填上它,莫名又觉得不踏实,干脆屁股一挪,坐了过去。再瞧瞧自己坐过的地方,一个稍微深点的圆圆的坑——两人的空间,一个人怎能占满?
这便是寂寞。
寂寞深深似流年呐。
☆、5
悟空这一去就是好些日子,邪焕生红尘作客,这样疏浅的交谊,很快就看的云淡风轻了。
在这好一些日子里,他一如既往天南海北辗转,如一只无方向的鸟,翩跹于青天黄土之间,无痕无迹。山头看尽日出没,篱下遍览花生死,大好山河,蔓延万里,任凭钟灵鼎秀,群景荟萃,看多了也是俗物。
岁月无情,时光无忆,谁叫神仙寿无尽。
这一日,阴差阳错,重返了万瀑流沙,见九天瀑布如白龙一贯而下,水声隆隆如炸,恍然想起水中曾有的那支定海神针——多久了?过了春夏又秋冬,休了西风又东风,真是好久了。
正是一个夏日黄昏,热风撩人,红霞滔天,一切皆是热烈。邪焕生脑子里也是热烘烘的,心旷神怡,无名起了一阵甜美的妄想。到河边捞了两把水,想晾一晾冲动的心思,却见水落指缝,细沙驻掌,颗粒分明。
万瀑流沙地理特殊,人类、神灵、妖魔皆有留迹,气息混杂,就像这大河中的水,表面清澈,暗藏污秽。不过污秽也有污秽的好处,净土之中安容鱼龙混杂?
且说天庭与九星焚城两方抵战已臻极端,各自如履薄冰、拼上了节骨眼,这种时刻,谁还记得他这样一个无害的逃犯呢?
邪焕生觉得,是时候安然定居一段时日了。
这便到山林深处起了座宅子,临河傍岩,繁花作被,梧桐为屏,不大不小,装修朴素。邪焕生对自己的隐士生活很是满意,今日培土,明日斗鸟,三不五时烧上几样小肴,腿一翘,躺在一把竹椅上,对月独酌。
饮宿安定,心中无波,人也渐趋丰盈,由于奔波而消瘦的脸庞很快圆回来,从一只枇杷变成了桃子。
有一日,大约是冬至这天,山中忽然起了林火,必必剥剥烧了两个时辰,仍不罢歇。一路绵延至半山腰。眼见要火烧屁股,邪焕生冒着暴露的危机,在堂中设了龛位,运动法力,催雨降火。
火好歹止住了,山却秃了大片,叶枯枝横,灰烟袅袅,残败不堪。无名邪火,底细不明,次日他就上了山去,什么妖魔鬼怪、恶作虚实,一探便知。
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棵柿子树。
树的一半已遭火吞噬,另一半如灯花残褪,半死之身。
树下,盘着一条蛇。青色蛇皮,盘结在淤泥中,气息昏昏。
以掌相探,蛇身四周隐隐浮动着不一般的气息。一半人,一半妖,修炼未成的妖物。
这样的妖,如不祸世,死之可惜,如非善类,岂能轻纵?权衡之下,便用袋子套住,一路挑下山头,放养于家中。
入夜天寒。邪焕生给自己烧了壶酒,照旧脚一挑,团在铺着绒毯的竹椅上吃独食。
忽有北燕衔信而来,鹅黄的纸上写着“追兵将至,速避!”落款画了只猴。
他折起信笺,脑中以腾云驾雾之速盘算。
一边,信放在灯下烧,烧去了字,留下那只猴,急忙丢地上踩灭了,又举到眼前看。
活灵活现!
他对着半张纸扑哧笑出来。忘了追兵的事。
追兵却到了。
墨瀑般的天幕中,先是隐隐抛射出一道殊光,左右摇摆,仿若窥探。紧接着一阵金枪交鸣,不由呼吸,不容眨眼,熟悉的气息已涌至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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