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还在纠结着几件清代纺织品的价格,高准眼看方炽掏出名片夹,用他长长的手指“咔哒”一声打开,雪白的纸片,他熟练地抽出一张——他也抽给自己过,高准觉得呼吸困难,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手势,当时方炽对他说:“高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男孩把名片拿走,揣进口袋时不忘淡淡地瞧了瞧高准,然后晃一晃自己的试纸,轻快地说:“哎呀,是阴性。”
他大方地和方炽告别,出门时顺手把试纸扔进墙角的垃圾桶。电话早断了,高准甚至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他说不上是怎么了,接下来方炽无论跟他再说什么,他都不理了。
“你怎么了?”方炽要拉他的手,他神经质地躲开,方炽又要看他的试纸,他也不让,往旁边换了一张椅子,和方炽隔着坐。
旁边看热闹的人嘻嘻笑,你一言我一语的:“……闹别扭……吃醋了……”
方炽听见,有种不明所以的愤怒:“高先生……高准,”他挨着坐过去:“你看着我。”
高准不转头,方炽扯他的胳膊:“你怕他们以为我们是……那种关系?”
当然不是,高准在心里否定,但一句话也不肯说,方炽几乎要抱住他了:“是他们说什么了?”他把声音放低:“你看他们,都是自己一个人,那些床伴和所谓的男朋友,没人陪他们来,但是你有我,所以他们嫉妒了。”
高准终于转头看向他,那我们是什么?他想问,可问不出口,方炽以为他软化了,便从他手里取过试纸,上头只有一条红线,在质控区。
“阴性,”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那种如释重负的安心让人觉得他才像受试者:“你是安全的,”他深情地把高准看着,又重复了一遍:“你是安全的。”
高准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他那么珍惜他的关爱,又憎恨他的八面玲珑,他猛然发觉,原来他想要这个男人,要他完全属于自己,属于自己一个人。
方炽眼看高准从面前离开,默默走到门口,独自出去了,他愣了一会儿才知道追上去,边追边叫他的名字,但高准不应,闷头挤进地铁口茫茫的人流。方炽尾随他,对他的疏离摸不着头脑,他和他站上同一个站台,登上同一截车厢,即使怕得瑟瑟发抖,高准也不肯接受他的触碰。
人越来越多,高准被推着越离越远,直到淹没,方炽一想到他硬撑着忍耐的样子就觉得受不了,他是个守规矩的人,但这时管不了那么多,仗着个子高从挤得密实的人群里搡出一条路,在高高低低的抱怨声中来到高准身边。
高准抬起泛红的眼,怯怯看了看他,他是需要方炽的,却不敢说,方炽无可奈何叹一口气,把他搂住了。
这是短暂的亲密,从出地铁到把高准送到他家园区门口,两人没说一句话,临要分别,方炽不放心地问:“我送你上去?”
高准只是摇头,然后孤单地往家走,边走,他边觉得鼻子酸,好像有眼泪落下来,他特别想回头跟方炽说,你送我上去吧,你别走了。可话堵在喉咙口,憋得他生疼。
推开公寓楼大门,他抹把眼泪,正好看见墙上的金属信箱,信塞得满满的,马上要从收信口掉出来。乘着电梯上楼,他一手捧信一手开门,到家随便一翻,大多是林林的信用卡还款单,几份他的月报和文件,还有一封没有邮票和邮戳的小信。
他疑惑地撕开,令人惊讶的是,信竟然是手写的,字不算漂亮,但有种亲切的诚意在里头,台头是“高先生”:“给患者写信是叙事疗法的一种手段,给别人写我一般会复述在诊所的治疗过程,但这次是写给你,我想有点不同,高先生,想知道你在我心中的样子吗?
记得那个夜里,我去你家找你,你一个人在黑夜里等我;记得那些肢体接触练习,你非常害怕,却没有逃避;记得那晚的烟花和喷泉,你大胆告诉我你的故事——你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置之死地的勇气。
还有美丽。可能用‘美’形容一个男性不恰当,但你确实是美的,正像娇美的花才有人去折,美让你遭遇了一些坏事,但你应该知道,美不是你的错,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为别人的罪折磨自己,我最怕从你嘴里听到那个‘死’字。
之后是你的才气。在你家客厅看到的那些画,难以置信出自你的笔下,你那么瘦弱那么纤细,却有与众不同的格调和耐人寻味的内心,我想你不知道,在我眼里,你是稀世的珍宝,我希望看着你永远夺目,永远闪亮。
最后,感谢你一直以来的信赖和配合,无论我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你都会委屈自己满足我,我不止一次觉得,认识你是我一生最大的收获之一,谢谢你,高准。”
落款:方炽。日期:阴历七月初七。
眼泪顺着鼻骨两侧流下,拿信的手簌簌抖个不停,这是那天,说出真相的那天,方炽为他写下的,高准说不清这种感受,既喜悦又恐惧,既甜蜜又痛苦,既想纵身扑火,又怕结果是卑微的一厢情愿。
他怪自己才看到这封信,怪方才在疾控中心耍的那通脾气,他从西装口袋里翻出手机,颤抖着拨了那个号码,只响了一声,电话就接通了:“高先生?”
听到方炽的声音,眼泪又落下来:“有病人吗?”
“没有,上午的预约都推掉了。”
两边都陷入沉默,半天,高准才嗫嚅:“信……我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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