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他在她的眼,是仇人、是叛徒。他又有甚么权力对她说教?
有一句话,他终是没有问出口:为何不能放下这一切,让自己轻轻松松地活着?
“我同将军说,那日是我意图轻薄于你,你为求自保,出误伤。”赵普自嘲地笑笑,将视线从她别向一边的脸上移开,望着空荡荡的帐顶,“想要活命就记清楚,别说差了。”
“还有,出了这等事,就世俗而言,我本该担起责任。而你扮演的是良家女子的角色,若拒绝有悖情理,若接受——”
“不过是逼我逃走罢了。”她冷言道,“何劳赵军师这般大费周折?既有叛国之实,又何必假惺惺地谈甚么忠孝仁义?难道你以为我会念你忍辱求全,在唐国为你说好话?我留得你一条狗命,便不怕你背后算计。未报深仇不惜此命,逢场作戏又有何惧?”
“如此甚好!赵某家已有发妻,育有二子,堂堂皇甫二小姐尚肯下嫁村夫为妾,何幸之至!”
她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她早该猜到的,眼前这个人已过而立,生得一副好皮囊人模人样的,家岂会没有妻小?
“村夫卖国求荣,位至军师,堪纳孤女为妻。小女子自当感恩戴德,小心服侍。”她默了良久,缓缓站起身,语气显出鄙夷,“只是不知尊夫人和令堂得知阁下舍生取义,如今又要纳一个差点杀死自己的女子为妾,会作何感想?”
“我只问你,皇甫罗,愿是不愿?”
她背对着床榻,静默片刻,终是道:“不愿。”
他募地发笑,明明赢了,可这笑却不知是笑她还是笑自己。
“大家闺秀果然善解人意。那请皇甫小姐给在下一个不纳妾的借口?”
比如——新娘子连夜逃婚,无踪无迹。
“很简单。”
女子款步轻移,踱到床尾的衣架边,纤细的背影挡住了些甚么。因失血过多,视物有些模糊,赵普勉力抻了抻眼皮,只见她抬起云袖,抚上身前一物,腕轻动,是刀刃出鞘的声音。
“不要!”瞳孔映出白刃的寒光,他拼尽全力撑起身子高喊出声,颈上的伤口顿时迸裂开来,染红了层层白纱。
“嘶——”利刃缓缓划过面颊,皮肉割裂,发出细微的声音。皇甫罗面色如霜,决然无情。
从右耳根到下巴,狭长的伤口不住地渗出血珠,一滴一滴,打湿了白净的衣衫,在肩头绽开一朵朵妖治的红花……
自那以后,楚姑娘衣不解带地在床前侍奉,军师的伤一日日好起来,转眼便能起身理事了。
自那以后,楚姑娘总是以白纱蒙面,极少出帐。但凡出帐,必有两个军师的侍卫跟随在侧。偶有斜风撩起面纱,兵士看见她的右脸颊有一道又细又长的疤痕,粉粉的,已经结痂。
自那以后,军师被刺之事的内幕成了周军的未解之谜,种种猜测风闻迭起。
或有知晓内情的军尉私下调侃纳妾之事,据说军师微变了面色,摇头低叹:“貌丑不堪为妻。”
又问因何毁容,答曰:“因误伤之事过愧,欲自伤谢罪,救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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