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公汽在涂巷站停下后,加林和本家叔叔相跟着下了车。这里离王李村只有里把路,一条曲曲弯弯的乡村公路可以直达。
路上,叔侄俩一前一后只顾走路,什么话也没有说。进村之后,本家叔叔与加林告辞,抄另一条小路回了自家。加林则继续沿着乡村公路走,他家就在公路边上。
到达老宅旧址,他看见家门口摆满了花圈。一腔悲愤再次涌上心头。
加林的出现,引起了那些在花圈丛中忙碌或者看热闹的乡亲们注意。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用目光迎接死者的孙儿,有的还迎着加林走过来,主动与他打招呼。
加林表情严峻,谁也没有理会,走过老宅旧址,穿过花圈丛林,径直往家里走。老宅拆除已经八年了,旧址一直空着,走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加林有说不出的酸楚。
他家的老宅,是王李村屈指可数的厅屋。外墙全部用灰砖砌成,墙上和瓦楞上爬满了青青的藤萝,藤萝上结有拳头大小、能挤出**的“妈妈砣”。大门朝北开,正对乡村公路。进门是一条两米来宽、隧道一样狭长的巷子,顶上是朱红色的楼板,巷子里比较昏暗,但尽头却豁然开朗,日光从足有五分面积的长方形天窗里射下来,照在铺满青石板的天井里,映亮了周围的一切。以天井为中心,靠西是鼓皮隔开的堂屋,里面永远摆放着一个丈把长的神台、一张八仙桌和两把大靠背椅,堂屋两侧各有两间耳房;北边与巷子并列的是灶屋、柴草房和猪牛栏;南面有一间大厢房,还开了个后门,出后门是一个栽着桃树、梨树、枣树、泡桐树、柏树和楝树的小院子。
加林家的老宅真大啊!他记得小时候,经常在他家里开全村社员大会,伯伯婶婶叔叔阿姨们自带小板凳,散坐在他家的堂屋、厢房和天井四周,喜欢热闹喜欢笑的小加林,穿着开裆裤,戴着虎头帽,里里外外地颠进颠出,不时被大人们揽入怀中。村里开展政治学习、召开批斗“地富反坏右”的大会、文艺宣传队唱样板戏排练文艺节目,也都在他家里。他家实际上就是村里的公共活动场所。
老宅的堂屋又高又空旷,紧挨着神台两端,有两根粗大的立柱支撑着房顶,每根立柱一人合围才能抱住。1976年拆除老宅时,这两根立柱就卖了四百元!堂屋的地面是用土石垫过的,表面还用类似于水泥的灰土粉刷过,非常平整,光亮如镜,还有方格和花纹。天井有一条阴沟直通村东的池塘,每逢下大雨的时候,池塘里的乌龟王八鳝鱼鲫鱼总会逆流而上,通过阴沟游到他家的天井里。加林他爸就用筲箕或箢箕堵住天井的排水口,那些好奇探险的家伙们就成了“瓮中捉鳖”,插翅难逃了。最终都变成了加林家餐桌上的美味。
我们一直没有弄清楚,加林的爷爷奶奶是如何得到这座老宅的。拥有这么气派的老宅,他家的成分为什么会是贫农,而没有划成更高一些的成分。这座祖上留下来的老宅,在加林小学毕业那年被他父亲拆掉了,改成了现在的明四间土砖瓦房。
老宅改成新屋后,多出好多砖瓦和木料。砖瓦当时就卖了,木料则堆放在新屋的两间空房里。满满当当的,从地面一直堆到房顶。这些木料逐年减少,到加林参加工作时,已经所剩无几。余下的后来又全部卖掉,交了计划生育超生罚款。加林后来结婚时打家具的杉木,还是他自己花钱去花园镇买的。
走到新屋的大门口,加林看见堂屋正中摆放着黑色的棺材。奶奶已经入殓,但棺材盖还没有盖上。
他大声呼喊着奶奶,泪水早已汹涌澎湃。
“奶奶,我是加林啊,你最疼爱的孙儿林林。加林回来看你了,你最疼爱的孙儿回来看你了!你要的小剪刀,我给你买回来了。我还给你买了一个漂亮的火坛儿。你睁开眼看看哪!奶奶——”加林不管不顾的哭诉,让满屋子的人跟着流泪,不少大妈大婶都掀起衣角,擦起了眼睛。
加林他奶平躺在棺材里,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愁容依稀可见。
“你奶奶昨天怎么也不肯断气,可能就是在等你呢!”本家二婆这样解释加林他奶折腾十几个小时的原因。
这话刚刚落音,加林惊奇地发现,奶奶的眼角居然滚下两行泪水!
多年以后,当人们谈起这件事时,仍然觉得蹊跷。加林甚至咨询过医学专家。医学专家解释说,人死之后的最初阶段,脑细胞并未完全死亡,可能会对外界的刺激产生反应。看来,加林他奶死不瞑目,就是因为没有盼回亲爱的孙儿。
当王加林慢慢平静下来之后,加林他爸才小心翼翼地凑近他,叫他先去吃饭。
加林没有理会。
加林他爸又和本家二爹商量,说天气太热,应尽快把奶奶下葬。
加林坚决反对。理由是,必须等他的母亲回来,让母亲最后看奶奶一眼。
加林他爸惊愕万分。
当他得知儿子已经把老人去世的消息发电报告诉了加林他妈时,竟然恼羞成怒。他责备儿子“不懂事”,为如何应对这种变故而感到手足无措。
本家二爹无可奈何地说,既然已经通知了加林他妈,那只有再等一等了。
直等到第二天午饭过后,加林他妈仍然没有回来。
正在大家商量该不该继续等下去的时候,加林他妈出现在了王李村口的乡村公路上。
这是一个三十八岁的女人,虽然饱经磨难,嫁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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