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出独孤舍后,多年征战的敏锐觉察力令他找寻到了躲藏在暗处的宇文邕,他唤了宇文邕陪同自己一起回太师府。宇文邕虽心中记挂着伽罗,却不得不追随他离去。
宇文泰坐上规格堪比天子的辇舆,寂静街巷中,风吹动辇舆帷幔发出簌簌之音,和鸣着马蹄铮铮之声。
宇文邕策马跟随在宇文泰辇舆一侧,却不时回首看向独孤舍。
宇文泰看了几眼心不在焉地跟随着自己的宇文邕,心中担忧愈重,一个小小的独孤伽罗竟令他的两个儿子钟情于她。虽儿女情长不足为惧,但实为一隐祸。
若宇文一族还需同独孤一族再联姻,那把伽罗赐婚于觉儿方是最合适的。若把伽罗赐婚于邕儿,难保独孤信不会扶持邕儿与觉儿相争储君之位,他不可让自己的儿子间发生兄弟相残之事。
百种心气郁结,宇文泰紧连咳嗽了几声,声声带血。掩口的左手已被鲜血浸染,他挥了挥右手,向宇文邕示意自己无事。
待回到太师府,宇文泰进卧房之际,嘱咐宇文邕道:“邕儿,封赏大典一过,你和宪儿便即刻动身前往封地。待阿史那步离离开魏国时,为父会派遣使者随他去突厥,向他们求得突厥可汗的一位公主,与你为嫡妻。咱们魏国的大王也是配得起他们可汗的公主!”
宇文邕神色一震,剑眉紧拧,立即跪下恳求道:“大君,儿子自知无资格与三哥一比尊卑,更会一生忠心于他。恳求大君,儿子嫡妻的人选可否由儿子自己挑选。”
宇文泰藏在袖袍中的左手紧握,掌心出汗,鲜血滑腻出血珠,他厉色命令宇文邕道:“记住,从此以后不准再与独孤伽罗往来!”
宇文邕跪着前行了一步,想要再求进卧房的大君,却被宇文泰贴身老奴窦礼阻拦于门外。寒冬之夜,他眸前闪现出怀抱一束芙蓉自小舟起身看向自己的伽罗。他叩首,额头磕在冰冷的石板之上,“儿子恳求大君收回成命!”
窦礼劝宇文邕道:“辅城郡公还是快些回卧房歇着罢,明一早还要去方丘监工,眼瞧着就要到时辰了。”
宇文邕摇了摇头,“窦礼,请你代为通传大君,他若不收回成命,我便跪在此处不起。”
窦礼看着宇文邕俊朗的面容,心中叹息他到底年少,易被儿女情长所累。窦礼弯腰附于宇文邕耳侧悄声劝诫道:“辅城郡公岂能如此糊涂,后日文武百官便要陪同皇上前往方丘,那可是大冢宰的大日子,也是宇文一族的大日子。您怎可此时长跪此处要挟大冢宰,他盛怒之下,又岂会恩准您所求。”
宇文邕面露难色,被窦礼强扶着起来,却没有到自己的卧房,而是快步出了太师府。
昨夜折腾至很晚,伽罗方安睡,宇文觉来到沉香阁时,她尚未梳洗,便候她于厅堂。
待梳洗完毕,伽罗对镜着妆时,从铜镜中看到自己左面颊上似附着了一条蜈蚣,从嘴角一直延伸到鬓角。此刻方知晓昨夜阿母为何那般紧张,恐自己面颊留下疤痕。
她手指轻轻抚摸上那条伤痕,虽已不似昨日那般疼痛,却羞于见人。她挥手拂去妆奁,埋首于妆台前,难过道:“傅母,你让觉哥哥回去罢,今后不论何人来府舍见我,我都不见。”此等模样,她更不想邕哥哥见到。
连珠帐晃动,王傅母与婢女阻拦不及,宇文觉已掀帘而入。伽罗听得婢女问安“世子”,越发不抬首,只生气道:“觉哥哥若是再不走,伽罗便再也不理会觉哥哥!”
宇文觉令抚琴搬了一张矮凳,坐于伽罗身侧,把扭捏着的她从妆台前拉起。当看到她面容上的伤痕时,心中不免又气又恼,面容上却风轻云淡,“这伤又不是好不了,你何须在意它。”
伽罗垂首噘嘴道:“这一鞭不是打在你脸上,你方如此说。若是打在你脸上,你便能知晓我此刻的心情。”
宇文觉笑了笑,从袖袍中掏出一方软烟纱,比量了一下,正好遮于伽罗面容上。
此纱薄如蝉翼,轻若烟雾,随着伽罗的一呼一吸袅袅轻舞,似春风拂过湖面,吹起一层涟漪。
宇文觉把软烟纱铺展于妆台上,拿起伽罗点额的朱砂笔,寥寥几笔,画上了几朵红梅。又重新为伽罗戴上,伽罗再次一呼一吸间,似风吹白雪红梅,翩翩而舞。
宇文觉与盯看着铜镜中以面纱遮面的伽罗,“我把其余的软烟纱交给了李娥姿,你还喜欢什么画作的面纱,自己画或找画师画皆可。若是因面容上的疤痕三月不出沉香阁,到时你的面容是完好如初了,恐怕你要被禁锢出病来了。”
伽罗心中的郁结之气散去,她打了一下宇文觉的胸膛,“看在你帮我画面纱的份上,我便饶了你的侄女,不去寻她麻烦。”
宇文觉拱手,同伽罗笑道:“那本世子便替蝶影谢过七女郎的大量了!”
宇文觉尚需前往圜丘,未多作停留,便离开了沉香阁。
稀疏树影后,独孤颎陪同独孤信看着从花园穿行的宇文觉,他不禁心生困惑,“老爷既已不想与大冢宰再结姻亲,为何还允准世子在独孤舍出入自如?”
独孤信面上笑意难测,“原来还有你独孤颎看不透的事啊!哈哈······”
独孤颎清癯面容陪衬着笑意,他看不透的是一个为父者的心思,百般疼爱七女郎,如今却又在利用世子对七女郎的这份儿女情长。
他应独孤信之命,前往沉香阁为伽罗讲习淮阴侯韩信的生平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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