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展源将手中诗词交上,就镇定得在庞绘身前,一副不急不躁的摸样。13
“庞府监,在下这般就作完了,还请府监提点一二。”吕展源说提点一二时,目光咄咄,一字一顿。他此时十分自信,那首咏柳平铺在身前,故意将那几个得了风骨的字落在前方。
这是故意恶心庞绘来的。他已经算定,这庞绘平日里就一副清高孤傲的摸样,最最见不得他这样的人物。如今就是他这样的人,在庞绘压迫下反而书法有所提高,这是怎样的体验?
这般日后谁人评价他,都不再是双绝,而是三绝,诗书画三绝!
而这书法正是拜庞绘所得,这样想,他心中既怒又喜。
而且庞绘虽然是监道院常德府监,但对于士子考试,并无裁定权,只有一个品德考评。
反正他已经将庞绘得罪了,也不在乎庞绘将来对他如何,此时非要给庞绘一个报应,还报方才庞绘骂他‘小人’之仇。
庞绘一脸平静,面无表情,拿着吕展源的诗词,仔细端详。
平心而论,吕展源十几年书法研习不断,如今得了风骨,这字在常德已经是少有人及的。
他心中暗叹,吕展源的诗书画,都的确有为,文章也做得不错,的确是个人才。只可惜人的品格低劣,就算入了朝堂,也会逐渐成为京城里,那些尸位素餐样的官员。
神色复杂地看了吕展源一眼,道了一句“不错。”
这样的评价在诗会上来说,已经极为难得。诗会上谁人不想得庞府监一句称赞,但吕展源却尤为不满足。他冷笑一声,接着问道:“在下这书法,练了十几年才有今日之功,在庞府监眼中不过能称一句不错吗?”
庞绘皱眉,他在京城多年,又在宫中为皇帝太子做过画,那些文豪大儒不知见了多少。吕展源的字虽然得了风骨,但与他们相比却差的太远,一句不错已经是极为难得的评价,如今还要如何?
吕展源自顾自地从一旁拿了一张白纸,平摊在桌上,提笔蘸墨,写了一个‘服’字。
他这字比方才刚得风骨时,字形更有进步。远远看去,不像‘服’而像一团火,熊熊燃烧。
他双手将笔递上,大声道:“庞府监既然对在下的书法评价为不错,看来是对自己的书法极为自信的?在下心中对庞府监极为敬佩,只求府监大人同我写个一模一样的字,好叫在下带回去,多多观摩,让在下心中时时牢记府监大人的教诲。”他低下的脑袋,不由自主,露出一抹冷笑。
这是诛心之事,庞绘在外的名声,不过是绘画所得,至于书法则没有多少专研。他如今非要庞绘写个一摸一样的,还是写一个‘服’字。如果庞绘写的不如他,事情传开,看日后庞绘还有什么颜面再呆在朝堂上。
吕展源所想不错,庞绘书法上的的确确不如现在的他,虽然字体更加工整,但依然没有风骨,字体上没能更进一步。
而且他更能肯定,庞绘不会拒绝他。如果庞绘是别人,以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大可对他大喝一句‘无礼’,之后将他赶下台去。他人不会因此认为是庞绘错,只会认为是他目中无人。
可惜啊,眼前之人就是庞绘,断断不会如此做的。这莫非就是所谓,君子可以欺其方。若正是如此,那就让他做个名副其实的‘小人’,而庞绘就昨个名副其实的‘君子’,任他欺瞒。
这样一想,吕展源就觉得心情舒畅,连几乎成为他心病的‘小人’二字,也不觉得气闷了。
此时庞绘也的确如吕展源所想,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吕展源双手将笔递到他眼前,到底是接还是不接。他并不是不明白吕展源的想法,反而,他太明白了。
他想到当初在京都,也是这般,有人将画笔递到他眼前,叫他作文圣的画像。所言文圣像旧,需要翻新,只是工匠不明尺寸外形,才要他作画。
文圣能追溯到上古商前,古书记载文圣瘸腿,貌丑。而现在的文圣庙中,却是个俊秀英武的中年人。
到底要如何作画,究竟是古书记载,还是依据现在的文圣像?
最终,他画出那副画像,丑陋的文圣让皇帝勃然大怒,被贬回常德做个府监。
而如今,又有人将这支笔递到他眼前。
庞绘思考不过片刻,而吕展源也没有半点不耐。
他对庞绘在京城的经历,也有知晓。当初有人就评论庞绘不知进退,也有人认为庞绘正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大毅力,只是政敌奸猾才出此事。
哼,想当初他也是恼恨政敌,敬佩庞绘的,如今怎么成了这样?
吕展源思绪有些飘忽,有一瞬间甚至想要将毛笔撤回,不过终究没有这么做,反而更递出三分,“怎么,庞府监是看不起我这寒酸,不肯接我这穷笔吗?”
寒酸,穷笔都有典故,曾经有个读书人穷苦,衣服都散发酸气仍不肯替换。他在河畔用柳枝做笔,江水为墨,沙池当纸练习书法,被路过的富贵子弟嘲笑寒酸,买了支穷笔。后来读书人考取功名,取了个笔名,就叫寒酸带穷笔。
吕展源的话落在庞绘耳里,他在不迟疑,抬手接过笔,就准备在一旁写字。
吕展源方才说话,极为大声,已经将周围大部分人的注意吸引过来,此时众人还未明百他打的注意,还以为他是真的在向庞绘讨教。见庞绘提笔写字,众人还极为兴奋,认为自己能看到庞府监的书法十分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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