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有些文弱的张君瑞才学的确不差,自幼失去怙恃的他养成圆熟的性子,书生意气却始终留存着。尤其是为了那一回头的温柔,如何休!
人就是这样,如果一开始便让他断了心思,明白不可能得到,那么如今他恐怕已经在去京城的路上。可是小姐和红娘的“有意”留情,加上和尚惠明大师的帮助,让他完成了退兵结亲的约定,现在与小姐失之交臂,比之根本得不到还痛苦。
晚上红娘拉着莺莺出来,本来莺莺哭哭啼啼的不愿出来,经过路珞瑜的暗示,这才穿得漂漂亮亮地到花园烧香。
依旧在那晚的山石下,莺莺拈香拜倒,捧着心不知在想什么。
“小姐,你看那月亮,明天怕是要下雨啊。”
“风月天边有,人间好事无。”文艺女青年崔莺莺对她如此说道。
路珞瑜咳嗽一声。
琴声渐起,盖过了啾啾虫鸣蛩唱,风送风迎,呜呜如诉。
莺莺知道是谁在那边,呆呆立住,听得痴了。路珞瑜不会古琴,听这曲子,柔和清泠,知他用心良苦。
珞瑜道:“小姐,你在这里听,我去夫人那边看看。”
她不待莺莺回答,推开侧门,把花园留给那两人。
看夫人只是虚言,这时候夫人早就睡下,珞瑜信步前行,想到莺莺和张生应该已经见面了吧?她作为刚上任的月老,促成这一桩婚姻,可算是厉害得没边儿。
这两人能不能白头终老呢?没有人知道。多少爱情故事,缠绵悱恻或轰轰烈烈,只是在年少。
相思令人老不假,老来不忘相思实难。
她不是悲春伤秋的性格,为人心有戚戚,终究是快活的,眼下恩爱不就足够?有时候一辈子的陪伴不如年少时几天的欢喜刻骨铭心。
路珞瑜步子轻快,这两天小蝴蝶不在身边,说是修养气息,正在房间的窗框上睡觉。独自一人在不属于现代世界的寺庙里生活,和度假一般,难得的体会。
不想那靠着张生那边的一处偏殿屋瓦上,横卧着个大和尚,枕着一件旧蓑衣,听得入神。
路珞瑜没注意,直到走近,卓刀泉叫她。
“喂,上来玩啊。”
她失笑道:“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最后是卓刀泉下来了,路珞瑜怕高,无法体会在屋顶上看月亮的情调。
这个不守戒律清规的荤和尚住在厨房,不知从哪里偷来一只鸡,焖得喷香,献宝似的拿过来放在石桌上。
路珞瑜住在寺庙里,加上崔家在孝期,这阵子都没吃过荤腥,四顾无人,不和他客气,拿过碗开始动手。
没有主食,全是肉和一壶酒,她吃了一点,大部分都落入和尚肚中。
风中有断断续续的琴声传来,不多时,那琴声小了,直到没有。
“师妹。”卓刀泉看她想得入神,红唇油亮亮的,忍不住叫了一声。
路珞瑜想的是今天崔老夫人和张生的对话,骤然听到这个称呼,偏头看他一眼。
这个和尚长得很壮,她眼里自动过滤成卓刀泉样子,努力想了片刻,眼神恍惚,似乎是记不得他的长相。
“不要叫我师妹。”
她的声音不高,卓刀泉能听出这句简单的话中认真的情绪,和那天她不准自己叫她珞瑜和红娘时完全不一样,所以他郑重地点头,“那我就不叫。”
面相凶恶的和尚被她盯着,竟然破天荒地有点羞赧,稍稍低下头去摆弄狼藉的杯盘。
路珞瑜看着这个羞涩的和尚,指头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心中升起一种柔柔的、轻快愉悦的情绪。琴声渐悄,花香淡淡,轻轻慢慢的风里响起她的声音——
“随你怎么叫,别叫师妹好么……我不喜欢。”
……
☆、作一点的姑娘才可爱?
二十三岁的张君瑞认为自己病了,他躺在床上,拥着被子,散乱的书籍堆在矮桌上,一本也没翻开过。支着的窗户只能看到远处的一小片天空,琴童抱着他的琴,老天下着他的雨,这样的天气里,他等待着可能不会响起的脚步声。
事情得从前晚说起,那天他终于和莺莺私下见面,他热切地相信,莺莺一定是深爱着自己的——只是她有她的苦衷,苦于严母的防范,不能表露心迹,勇敢地说出爱。
两人脉脉不得语,好像那牛郎织女,偏不敢做相如文君。
他质问她,要给莺莺看这是怎样炽热的一颗心,问她为什么要违背誓约。莺莺垂着头,不住地摇着,说他错怪了她!张生心软了,他知道小姐的情意,奈何有情人终究不能在一起。
他鼓起勇气去握小姐的手,莺莺如同惊飞的鸟儿转身离去,张君瑞自责吓坏了她。不管小姐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无辜的,多么清纯可爱的人,他发誓一定得得到她。
回来之后,他失眠了。
夜里下了一场雨,暮春时节,花园里仅剩的花想必都落入泥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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