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建业七年,西南凉、益二州遭遇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祸不单行,旱极而蝗,竟使二州数千里地草木皆尽,百姓流亡各处,易子而食,咽土饱腹,短短数月,死伤无数,二州各郡县,更是十室九空。流民作乱,揭竿叛变,大梁境内,竟已四处烽火。
然而,这一切都太遥远,这长安城内的纨绔们,依旧赏花品茶,肆意fēng_liú,全然没觉出这世道已乱。
城东,靖国公府。
“二娘子,二娘子……”低低的呼声打断了魏楚脑中混乱又惊骇的记忆,她揉了揉额角,抬起头,神色有些恍惚。
“二娘子,娘子让奴婢唤您过去,说是郎君来了信了,有事吩咐,大郎、大娘也在哩。”一个梳着妇人髻的高个女子微笑着站在魏楚身边,轻声说道。
“阿爹的信?”魏楚的思维依旧十分混乱,她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胸口,被流矢贯穿的疼痛依旧十分清晰,可是眼前又是怎么回事,她竟然看到了娘的贴身侍女阿筝,阿筝不是早就回张府做了老封君了吗?
“是呀,娘子的脸色有些不好,恐有些急事,小娘子随奴婢过去吧。”阿筝点点头,仔细地瞅了瞅魏楚,担心道,“小娘子是不是身体不适?怎的脸色这般白?”
“无事。”魏楚摆摆手,“既然阿娘那边催得急,那我现在就随你过去吧。”
魏楚走出闺阁,穿过水榭和几个园子,她颇感慨地看着身边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这是她住了十三年的家,可之后,却几乎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不过是暮春困乏,支着脑袋打了个盹儿,却在梦里走完了她那冗长的、充满了腥风血雨的一生!即便身上完好无损,可是那箭矢带来的疼痛,依旧让她冷汗津津,听闻魏氏血脉全灭时的冲天?怒恨依旧堵在她胸中,不得发泄!这一切怎么会是梦,怎么可能是梦?!
魏楚握紧了拳头,脸色愈加苍白,神情也有些骇人。好在阿筝并未回身,也就无人见到。
“娘子,小娘子到了。”
魏楚走进屋子,绕过屏风,一个年近四十,却依旧风姿卓越的女子冲她招招手,似乎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里明显带着忧虑:“阿奴来了,过来坐。”
魏楚看着眼前面容白皙,乌发如墨的女子,眼眶不由地红了,她立刻垂头,掩住眼底的泪光,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阿奴今天怎么这般乖巧?”身边一个穿着鹅黄?色曲裾的女孩伸手,很自然地握住了魏楚的手。
这是她大嫂蒋氏,对她极好,却在梦里郁郁而终的大嫂。魏楚的眼眶更红了,也愈加不敢抬头:“没……没什么。”
蒋氏似乎有些奇怪,但她并没有问什么,眼下有一桩更难的事摆在大家面前。
“家里也没甚么人了,三娘还小,阿家年纪大了,这事,我也只能跟你们说。今日恰好大郎休沐,你爹的信,你看了吧?”魏楚娘刘氏转向大儿子。
刘氏说家里没甚么人,却也是事实,魏家这情况,放在靡丽繁华的长安城确实也确实算得上一奇闻怪谈。
魏家是当朝勋贵,大梁建国之初,魏楚的曾祖父有战功,故而得封靖国公。靖国公魏敬娶了鲜卑元氏的女子,生了五子一女,然而这五子,竟有三子折在了战场上!魏氏夫妇自是痛不欲生,加之几个儿子死时,年岁都不大,大郎死时未及弱冠,尚未婚配,二郎仅留下一个闺女,四郎也只留下了一子。活下来的三房和五房,继承了父亲的情深,却愣是没继承父亲的多子!两房人生了不少闺女,都只得了一个儿子!
这背后嚼舌头的,都说是魏敬杀伐过重,祸及子嗣,这一番流言又是生生气倒了这位铁血老国公。虽然国公夫妇之后养儿孙养得战战兢兢,但子嗣不丰一条,却也是注定了。
到魏楚爹这一辈,没有亲兄弟,袭了爵之后,两个堂兄弟也各自分了家,这偌大国公府竟只住了寥寥几个主子。
好在魏楚他爹没继承祖辈的霉运,倒是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如今魏爹魏覃出任交州州牧,三郎魏宪便随父亲在交州任职历练,二郎魏平则远赴扬州任吴郡太守,独剩大郎魏玄在朝中斡旋。女儿之中,大娘子魏蕴,已出嫁,家中亦只剩下魏楚和尚在总角之年的幼妹魏媛。
“嗯,阿爹在信中说凉州也生了叛乱,临近的益州已有三郡入了乱兵之手,全国十三州,尚能安定的,竟是少之又少……这天,要变了!”魏玄脸色有些不好看,“我看阿爹字里行间,但是有几分……有几分……其他的念头。”
刘氏早已看过信,如今虽略有些心事重重,但也不惊讶,反而是大嫂蒋氏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低呼一声,随即又紧张地四下看看,见门窗紧锁,方才小声道:“这意思……阿爹是想……”
信笺早已经被魏玄烧了,刘氏亦是慎重考虑之后,方才将此事告知几人,此刻心中自然已有成算。她一双历经沧桑地眸子扫过镇定但明显忧虑的大儿子,又看了看六神无主的大儿媳,心叹两人到底年轻,未曾经历过什么大事,朝堂和内院的权谋算计或许难不倒两人,但等到战乱一起,两人这样的心性可远远不够啊!
她收回目光,又扫了扫二女儿,却发现对方竟有些恍惚:“阿奴,可是身子不适?”
刘氏突然出声,竟是惊着了魏楚,她连连摇头:“阿娘,我无事,就是刚刚小睡了一下,尚有些昏沉……”
“无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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