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的私定终生,对于上颢而言,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他一向是个冷静的人,很擅长控制自己的行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循规蹈矩,上老将军从他十八岁起便开始筹谋婚事,上颢知道上铭想要的无非是个家世雄厚的儿媳妇。
他向他提起过好几位艳名远播的名门闺秀,还给他看过画像,可上颢一个都看不上,倒不是因为眼高于顶,他那会儿对于娶谁都无所谓,因为他谁也不爱,而他之所以拒绝,只是厌恶凡事都为上铭所控。
毕竟任何人,即使是性格极其懦弱之人,若是长期遭人剥夺意志,抵背扼喉,无法讫情尽意,都会心生叛逆,更何况上颢是个敢想敢做,甚至有些一意孤行的人。
比如,他想远离上府,独自外出闯荡,便会毫不犹豫地放弃皇城中优渥的日子跑去边关;又比如,他看上了一个姑娘,知道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便立刻将她娶走,毫不在乎她的出身。
不为人知的身世时常让上颢感到与同一阶层的人格格不入,他习惯用批判的眼光去审视同流甚至是他自己,他鄙视他们骄奢淫逸的作风,贪得无厌的野心,却也始终保持罕言寡语,从不将真情实感付诸于口。
上老将军不了解小儿子独特的心思,上了年纪后更是刚愎自用,上颢与他顶嘴的下场便是一顿毒打,因此他打小便养成了先于行,后于言的习惯,这次干脆来了个先斩后奏。
成亲后的日子安详宁静,并无波澜。
上颢是一个对**很有节制的人,虽然新婚燕尔,却并未放任自己沉迷于少女的鲜媚之姿,他喜欢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好像在欣赏一幅失落已久的宜人画卷。
白天,两人常常是一个在城郊,一个在军营。
上颢正在大力整饬西容散漫的军风,不仅撤去了张将军的职位,更在营中加强了练兵。
他几乎从不得闲,回到帐子里也是翻阅文书,处理笔头上的公事,疲惫时便靠坐在椅子上,望着堆积的案牍出神。
云檀喜欢鲜花青草,军人便收集了一些废弃的木料,小憩时拿出来雕成各种花朵的形状带回去给她玩,少女见了爱不释手,有一回还温柔地打趣道,“从军太辛苦,你若是改行当个木匠,我也是欢喜的。”
她偶尔也会故意问他一些天真傻气的问题,比如“你何时喜欢我的?”“为什么?”“在遇到我之前,你有喜欢过其他姑娘吗?”
…………
他的答案听上去总是很教人满意,但是不是真的,云檀就无从得知了。不过她并不打算追究,只想捉弄他几回,上颢平常总是不苟言笑,但对她却相当包容,她能随心所欲地跟他撒娇嬉闹,他绝不会摆出军官的架子来要求她规行矩步。
他每次回来都已夜幕降临。
云檀白日里放情丘壑,听风听水,到了晚上便做几道家常菜,静候良人归来。
他们面对面坐在木桌边吃饭,少女暗自庆幸上颢对于食物并不挑剔,因为她的厨艺着实没有过人之处。
用罢晚膳,两人一起收拾完碗筷,云檀东拉西扯地说着白日里的见闻,上颢则一向寡言少语,少女将话都说完了,便自顾自唱起歌来。
她的声音柔和,让人听着听着便沉醉起来。
每次唱完,她总是挂起一张柔媚的笑脸问他好不好听,他自然说好,于是她立刻偎入他怀中,将额头凑到他跟前,他刚低下头,她却突然抬起脸,吻住他的嘴唇,然后风一样飞快地跑开。
军人被她逗得露出笑容,她便调皮地冲他眨眨眼睛。
她喜欢看他笑,因为他平常总是绷着一张脸,看上去若有所思。
云檀时常默默地猜想,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变得那么安静,难道父母早逝的人,都比较热衷于静思默想?
她还发现上颢很喜欢听她说话,可对于自己的事却只字不提,她猜不透他的心思,而他的脾气似乎也总是紧紧箍着,从没有真正在她面前展现过。
“跟我说说你从前的事吧?”有一回,她笑盈盈地询问他。
“从前的事情……”他锁眉沉思了片刻,“没什么值得说的。”
“怎么会呢?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小时候你爱不爱溜出去玩?有没有遇上过有趣的玩伴吗?”少女笑容可掬。
“我娘性子高傲,有些愤世嫉俗,但对我很好。”他并不乐于回忆往事,但由于发问者是她,他便耐着性子作答,“至于玩伴……我没有什么玩伴,只有共事的同僚。”
“连玩伴都没有,你是怎么长大的呀?”少女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怎么长大的……”军人低声重复了一遍,他还真把这句玩笑话当作了一个问题,沉思了半晌才说道,“从小我就开始为打仗做准备,十五岁正式入伍,十七岁第一次出征,以后便马不停蹄地跟着军队征战,直至今日。”
少女双眸含笑,她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试图捕捉他的目光,可他说这些话时就跟平常一样冷淡,只是下颔绷得更紧了一些,除此之外,她察觉不到来自情绪上的蛛丝马迹。
云檀望着他,忽然问道,“上颢,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有。”他脱口而出。
“是什么?”
他顿时怔住了,一时间竟然答不上来,某种虚无的东西飘荡在他的脑海里,他说不出那是什么,但它必然存在,于是他只能平平淡淡地回答,“等我害怕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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