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没有回答,他盯着上颢,像在盯一个可怕的对手。
多年来,上颢在他面前始终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即使接到极度危险,毫不公平的命令也是严峻冷然,不露一丝畏怯,就跟现在一样,他从不会用乞求的语气对他说话,这让上铭非常恼火,但又有些钦佩他的坚毅。
“不可能,你必须娶陈黛黛。”老将军沉声道,他有意较劲,好显示自己的权威。
“那么接下去的阵仗就要劳烦左将军了。”上颢面无表情地回答。
上氏一族除了他已经没有人能够出头维持昔日荣华了,上铭年纪大了,上隽又没有出息,唯独上颢能自成气候。
年轻人的话音刚落,上铭便一掌拍在木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晃。
他虎目圆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上颢毫不避讳地迎上父亲刀子般的目光,顿时一种两军交战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将整个书房笼罩了起来。
半晌,上了年纪的将军终是败下阵来,他咬牙切齿地开口,“好,但三个月内,你必须拿下晔国,在此之前,不准再见她!”
上颢不得不接受了上铭的条件,只是这个条件加剧了他的愤懑之情,因为他的骨子里对攻城掠地有一种深深的厌恶。
多年的戎马生涯中,上颢的心情从不会因为战争而变得高亢激越。
这群活在刀口枪尖的军人其实与百姓们想象中并不一样,虽然他们举止粗鲁,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然而没有人会比一个上过战场的武官更懂得生命的意义了,在军中,即使是好大喜功的将领也极少会真正以杀戮为乐。
如果这场战役的目的是平定内乱,上颢无话可说,但偏偏这是一场侵略战。
在他眼里,靠抢人土地赢得的功名是非常龌蹉的,跟强盗发大财没有区别。作为一个十五岁就开始杀人的军官,至今能在骨血中保留这样的正义感也算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虽然那并没有什么用,身为臣子,他只有执行命令的权力,而那命令正确与否则与他无关。
次日,上颢便全心全意地投入备战,他平时勤于整军经武,对于皇城中的军务几乎烂熟于心,很快便从城内外各个营头调出精兵猛将,召集一处,待到人马齐全,便披挂上阵,率军出征。
临走前,他叫人给云檀送了一封信,让她等他三个月。
云檀见到这封信时,起初感到很奇怪,因为上颢并没有在信中告诉她这三个月的去向,直到攻打晔国的消息传出,楠儿从大街上得知后才回来转告给她。
云檀当时像是丢了魂似的,呆呆地望着侍女。
“为什么要打晔国?人家好端端的住在那儿,没仇没怨的,为什么非要去抢人土地?”过了很久,她才颤巍巍地问道。
“哪个皇帝不想着自己的地盘能更大呀?”楠儿脸上挂着朴实的笑容,家国大事对她这样的普通老百姓而言根本不值得挂心,“皇帝想要哪块地,伸手一指,将军就得带着人去打,古往今来都是这样。姑娘该高兴才对,等打下晔国,将军就能升官了,而您呢,以后就会大富大贵!”
“那……要是……他不听皇帝的话,不去打呢?”云檀怔怔地望着桌上的信笺。
“那自然是要治罪的,搞不好还是杀头呢。”楠儿吐吐舌头,做了个砍脖子的动作,尔后笑道,“不过姑娘放心,人们都说打晔国可容易了,不出三月,将军保准回来了。”
云檀听罢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辩解什么,但最后只是点点头,尔后便垂首不语。
晔国是高歌妙舞,金章玉句的汇聚地,那里的人们素来以柔美居多,个个生来锦绣肝肠,不好争斗。晔国人的手握笔能落纸云烟,握剑则优柔无力;他们擅长在词曲中一展宏图,却拙于在厮杀中开出血路。
楠儿说的没有错,对于民风尚武的雩之国而言,晔**政**,兵气散弱,确实很容易拿下。
那天以后,云檀日日泪眼不干,她疏于妆容,无心穿戴,有时会披头散发地坐在窗前一整天,不发一语。
楠儿不明所以,照常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只是识趣地不再多话,云檀心中苦闷,食不下咽,日益消瘦起来,她有时逼着自己吃饭,可勉强吃上两口,便觉胸口堵得慌,再多吃一口就要恶心干呕。
失去自由,焦灼苦等的时光漫长又苦涩,然而未出三月,捷报便已传来。
晔国毋庸置疑地沦陷了,听说国君远远看见黑云般压城的军队便挥刀自尽,百姓们四散逃亡,哀鸿遍野,战场上流血漂橹,狼号鬼哭,入侵者几乎长驱直入,仿若无人之境。
云檀不敢想她的爹娘,她的兄弟姐妹变成了什么样。
听闻捷迅那日,她悄悄收拾了金珠细软,留下一封短信,待到夜深,换上一身窄袖束腰的云缎裙,趁着楠儿熟睡,独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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