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转身从楼梯上冲了下去,宾客们吓得纷纷往两旁散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上颢不管不顾地冲下楼,看见那女子已经走出门外,步入了夜色中,立刻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明月高照,流光若水,街上行人众多,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他快步穿梭在人群中,试图跟上她。
两年来,她的外表有了不小的变化,只是这轻灵轻俏的举止和走到哪儿都像是茕茕孑立的神情,绝对不会出现在第二个人身上。
云檀不知不觉地拐了一个弯,走进一条无人的暗巷,巷子里有雾气在弥漫,天上的星光黯淡,她的身影像个幽灵一样朦胧又飘忽。
一阵风吹来,女子挂在胳膊上的披帛垂落下来,她抬起手轻巧地一勾一带,这个动作让他注意到她的腰间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定睛一看,那竟是他送她的玉佩。
“夫人,你总算来了。”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停泊着一辆马车,车边立着一个绿衣裳的小丫头。
听到‘夫人’这两个字,上颢停下了脚步。
果然,她即使离开了他也能过得很好,如今她应是改嫁了,出门有宝马光车相送,回去以后想来也是锦绣堆叠,衣食无忧。
他看着她登上马车,撩开帘子轻声地吩咐车夫出发,马儿轻快地奔跑起来,拉着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巷子里有积水,溅起一大片水花,他狼狈地站在原地,有一种受到欺骗的感觉。
军人怔怔地立了片晌,忽然想起她腰间系着的玉佩,不禁又抱起一丝希望来,他决心弄清楚这件事,于是匆匆赶回了酒楼。
老将军的寿宴并未受这个小插曲的影响,宾客们的目的在于美酒馔食,只要准时开宴,让他们酒足饭饱,他们就心满意足,至于寿星的儿子是否按时到场,那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酒宴结束后,上颢向酒楼里的跑堂打听云檀的消息,云檀是他们的常客,那跑堂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姑娘,立刻把实情交代了。
“将军,您军务缠身,恐怕不知道吧,城外有个地方叫遥玦山庄,里面住着个姓白的老头,专门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回去当老婆,然后再一个个弄死。你要打听的姑娘呀,是白老头新抢去的夫人,不过她的运气很好,才拜完天地,那老东西就心病发作,驾鹤归西了!”
上颢道了谢,赏了他几锭银子,次日便查到了遥玦山庄的确切所在,匆匆策马前往。
遥玦山庄绵延百里,里头别有一番天地,它风月无边,春和景明,是个水秀山清的好地方。
上颢在乌头大门外下了马,由一位仆从引路,入庄而行,沿途千回万转,斗折蛇行,时而穿花入林,时而登船漂流,他乘着一叶竹排,在凌波湖上飘飘荡荡地驶向对岸,那里有一座花团锦簇的高楼,他模模糊糊地望见几个飘逸的人影在楼中穿行,
引他上楼的是翠吟,她笑嘻嘻地让他在回廊上等候一会儿,说夫人要稍事准备。
未过多久,机敏的绿衣侍女又走了出来,她用鼓励的目光看了上颢一眼,将他引至门边。
军人站在雕花的木门前,他感到口干舌燥,心跳加快,同时还有几分模糊的恐惧,就像十五六岁初上战场的时候一样。
上颢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他推开门,随着咯吱一声响,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间明亮而宽敞的厅室,里面没有太多摆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他往里走了几步,目光落在窗边,云檀此刻就坐在那里,她的身侧放着一张长形几案,案上摆着一盆鲜艳的象牙红,花儿开得正盛。
丽人静静端坐,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容貌谈不上绝美的,却自有一股默默动人的清幽风致。
听见声响,她的目光移了过来,落在军人的脸上。
今日之前,上颢从未在乎过自己容貌的变化,但此时此刻,他感到脸上的伤疤像火一样烧了起来。
好在云檀看他的目光依然很温柔,没有他想象中的冷漠,嫌恶或仇恨,唯独令他担心是,她看上去很虚弱,像个重病不愈,命在旦夕的人。
“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她微微一笑,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在雪月阁里见过你一次,特意向人打听了你的住处,”军人的嗓音很低沉,他看她的眼神里泄漏出一丝无法掩饰的关切,“你在喝药?”
“是,我病了。”她的声音微弱,听上去气息奄奄。
“是什么病?”他轻声问道。
“伤风罢了,我的身子一直都不太爽利,小毛病不断,成天围着药炉茗碗打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说着,她朝案上那盆的象牙红望去一眼,盆里的花红得像火一样,她看它时,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些活力。
上颢望着她怏怏病弱的模样,只觉内心的感情涨潮似的一波接着一波涌了上来,他再也问不出话来,生怕冷静的外表会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冲破。
“听说你受伤了,如今好一些了吗?”她见他沉默,便又开始了另一个简单客套的话题。
“好些了,”他顺着她打量的目光,发现了她在看什么,“我脸上的伤是不是很吓人?”
“没有。”
说‘没有’是骗人的,窗外的光线很好,她第一次看清那道狰狞的伤疤,它从军人的眉角划过右边的脸颊,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扭曲的疤痕依旧触目惊心,只是让云檀感到害怕的并不是他的模样,而是带给他伤害的东西,人们管它叫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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