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又是一年开始,均臣觉得像做梦一样什么都没准备。只有在晨八时半睡醒时,才在被窝打算着1945年的计划,想来这真是滑稽事。街头国旗飘飘,这就是“外国新年”,谁的心中都没有觉着,好像这新年不是中国的,中国的新年是在阴历正月的大初一。不但一般人这样想,就是像均臣这样的年轻人,或者是文人政客,大家都不能将这想念揩了,大家还在做美丽的旧梦。
均臣起身后,就到姨母家去了。见到母亲,母亲第一句就说泉替姨夫买进玻璃时,自己也赚了一千多。均臣听了大吃一惊,想恐远不止这些的,这真是不好,亲戚之钱也要赚,人家给你白吃饷,给你白用钱,而尚要欺瞒过,这不是太过分吗?莉霞前日来信要泉寄二百洋去,泉也不回一声,有钱了也没带一元去,结果次次还是均臣寄去的。泉去甬时船票也均由均臣买,而他到甬后在船上开资竟也向姨母大舅父清算,他是“唯我独尊”的,其心田之小气也可知了。
母亲又说,大舅父原本已走出晋昌公司,跟人去做单帮了,可现在又不做了,因为做不动,目前寄宿在闸北朋友处。他在姨夫处借去的那二万资金,仍未还,肯定还得继续听“瘟话”了。母亲常在经济着眼,以为长此以往只有回家去了,可是家中不但谷不能种,而且拿什么来吃呢?大舅父这次是弄坏了,是不该马上贸然离开晋昌的。大舅父是忠实而少考虑的好人,当然到处碰壁!均臣在想,要是哪天像大舅父那样失了业,那才要给姨夫姨母等白眼了。
均臣上楼本想找淞鸿,淞鸿没在,但看到几张信纸摊在桌上,悄悄偷看,原来是淞鸿的情人慕兰的情书。看来现在他们的确已进一节了,她称淞鸿为“鸿”。若发展到哥”那就到最后阶段,就可举行婚礼了,据母亲说他们要在二月里恐要结婚。均臣忍不住又偷瞄了几眼:“呵呵,这情书写得太做作了,没有自然美,如果是自己的对象,可能要倒胃三分了。”均臣偷笑着。
宁绍号在明日始开,国华母也要在明日去甬,均臣拿来母亲和泉托带给莉霞的衣物送了去。锦华也是明日乘宁绍去,据说要到正月才出来。这个非常时间,年底还要对账盘仓等等,正是忙的时候,锦华他竟急着回乡去娶老婆,真是自该死。炳生已回沪,他来电说炳仁要等明后天才来,看来这两天只有均臣一个人忙帐务的事了。下午与钱小开、沈老三大谈日后生活,这些老板们都大谈生活难,而均臣他们更不知该怎样了?生活的确太灰色了,究竟战事何日完呢?要是再下去,生活不知要缩到如何程度了。
本来今天炳初的那位会计师朋友要来,但到中午仍未来,日记账也还未印好,工作无从下手。均臣正盘算着做帐的事,见裕元兴高采烈地进来,他不是像以前天天叹愁的样子了,穿了刚买的马裤呢大衣、皮袍子,扬扬然像个大腹贾了。均臣见了,就知道是花了刚赚的掮货的外快。这人真无脑,他不像老赵般的老举,却只喜欢招摇过市,难道他不知道老板要疑心的?均臣对此甚觉不惯,刚想嘲笑两句,却马上自警起来,想起早先做的今年将戒言的决定,要少开口,少张扬,等将来作“狮子吼”,一鸣惊人,现在瞎说瞎张扬,不但被人洞识,而且也易招整。
在等会计师的当儿,均臣拿了苏青的《浣锦集》,随意翻到《论女人交友》一篇,作者否认女人有“爱”有“团结心”有“友谊”,这真使均臣奇怪之至。后又看了附录里豁谷写的《读了『论女人交友』》,觉得评的很对,无恶意,可是却遭作者在《不算辩止》中骂了一场。均臣倒以为不平了,便也随手想写一篇评论。均臣自己以为对文学有兴趣,也想一登文坛而做做文人,可是又悲哀自己脑力眼力均太弱,理解力太浅,观察力等于零,基本知识尚待去读,想到这里,实在感到太灰色了,于是将写了开头的文章摆在一旁。他自怨不敢去跑街,这是弱,这是懒,又自辩为“文人本厌商俗”,其实人生经验不足怎做文人呢?
姓秦的会计师终于来了,他是来指导均臣做帐的。晚上店里请秦先生吃饭,召火锅一只,洋二千数百,又买酒一壶,花生米二百元,小毛也来参加,谈笑得热闹非凡。小毛是一个馋嘴的姑娘,吃了许多花生米,又向均臣敲诈二百元,去买一碗油豆腐来吃。小毛又拿来刚收到的情书一封,是一位叫孙有庆写的,给均臣看了。内中大大钦慕毛姑娘,要求为友,且说另一位毛姑娘所衷情的姓费的其实是有伴侣的,所以可与其冷淡,因为他只是敷衍而已。又说孙本人也曾有一情人,可是她死了,现在是苦闷得慌,好在“你能同情我的”,大家做做朋友吧!均臣看后,问小毛的意思,小毛说,姓孙是来挑拨的,我不爱他。但她也想去问问姓费的,均臣答应代她巧妙地写信去问问。均臣忽然觉得此女已不可救,如此轻薄,自己虽时时劝勉,原来是一无效力的,以后不再做傻子了,便也就拖延着不去写信。这时小毛的母亲张师母因其男人在家叉麻雀,心中妄耽之至,便叫裕元在楼下再另组一桌来叉。均臣顿觉无聊之极:呜呼!正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呀。
均臣撇下众人回到住处,翻出早年买的周越然作的《性知性识》一本,此书早已翻过,现在有空可翻翻仔细了。可是越看越觉无聊,都是西洋书籍中抄的,很有小报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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