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兵,是官家。可那程家压我们就不只一头了。
程家是怀化城里的世家,听说他家祖上二百年前就作过湖南盐道,后来一直
作盐茶生意。他家的田产宅子,从长沙一直到怀化都连成了片。不过他家人丁不
旺,连着三代都是一脉单传。
他家老爷子程世雄也念过洋书,那时候是湖南省参议员。他膝下只有一儿一
女,儿子叫程杰,也在外面当官,女儿就是这个程颖蕙。天道公平啊,程家势力
那么大,老天就给他一儿一女。程世雄一共有一妻四妾,儿女都是大老婆生的,
其余那几个小的都是不下蛋的鸡。老天不让你生,你弄再多的女人也没用。
照说我们两家连照面的机会都没有,哪里去结仇啊。可命中注定的事你躲都
躲不开。
这程家的祖莹在我们桃源。听说还是他家作湖南盐道的那辈祖宗,找来给皇
上勘陵的风水先生,足足勘了三年,跑遍了两湖两广的名山大川,最后就在咱桃
源选中了一块宝地。程家祖莹那座山叫五峰山,当年程家把那片山全买了下来。
打那时候起程家十几辈祖先都葬在那里。程家也为了这个把大宅从长沙搬到了怀
化。
可巧,挨着程家祖莹的那片山就是我们牛家的山,两家多年相安无事。人家
的祖莹我们当然也敬着,程家就有个看坟的老家人住在山里,我们还多有照应。
民国二十一年冬天,一夥土匪不知怎么饿疯了,四处打野食,把程家看坟的
家人全家都杀了,抢了东西还不算,还把程家祖莹东山墙给弄塌了,祖宗牌位也
给砸了。那伙土匪走的时候闯到我家山里,刚好碰上我家护院的弟兄,我家弟兄
放了阵枪把土匪给吓跑了。
谁知过了几天,程家派人准备过年祭祖,发现祖坟被人动了,人也给杀了,
就派人来查。他们在靠近我家的地方找到一堆弹壳,还有一条有我牛家字样的裹
腿,就一口咬定是我牛家的人杀了他的人,砸了他家祖坟。
我爹本来想息事宁人,花钱买个汉子顶缸,送到他家任杀任剐就算了,谁想
倒惹来大祸了。他们认定是我们牛家干的,说他家人丁不旺,就是牛家这些年妨
的。要牛家给程家重修祖坟,出大殡,打孝子幡。这还不算,还要给我家祖莹开
一道口,说是要出邪气。这条件谁能答应?这样的仇你不想结都不行啊。
就这样,两家僵到过年。过年时程家祭祖来了三四百人,当时我们就防着他
们了,可他们修好了山墙,祭完祖就都走了。我们以为就过去了。
来年清明他们又来了二百多人,我们就松心了。谁知道他们到了我家地界边
上,亮出家伙就往我家祖莹冲。
当时我爹正带着全家在祭祖,伙计们有不少也回去祭祖了,连家里带外面一
共不到二百人。我爹让女人退后,带着男人就冲上去了。谁知程家诡计多端,前
面那一夥是调虎离山,他们和牛家的人纠缠在一起,后面又上来一百多人。
那时候牛家祖莹里已经空了,只有我十五岁的老叔陪着七十岁的老太爷还没
走。程家的人冲进我家祖莹不分青红皂白,见东西就砸,见人就砍。等我爹他们
得到消息杀回来,程家的人早跑没影了,老太爷和小叔都给砸的脑浆迸裂,当时
就断气了。我爹当时都气疯了,带人就朝程家祖坟冲过去,谁知程家势力大,早
有一连兵把两家的地界封锁了。
我爹咽不下这口气,派人给我送信,我一听就火了,带了几十个弟兄就回去
了。可我一看那架势,就知道明着干不过人家。我那时才是个少校营长,手底下
不过几百号人。看人家派去看坟的,居然是中央军,一个加强连光机枪就二十多
挺,全是德国造。我的弟兄全拉来也不够人家的下酒菜。
程家的儿子程杰听说也留过洋,还是什么黄埔八期,中央军的少将师长。我
刚到家他就派人来请我,说是请,其实就是传。不过他还给了我点面子,请我去
他家在桃源县的宅子。我一到,看那架势就不善,真刀真枪摆了一院子。程杰看
来早等着我了,见面后说了一通革命军人不应寻私仇、和为贵的屁话。说是这事
双方都误会,都有错,都有损失,各不追究,就算完了。
我心里骂呀:你他妈死个家人,破块墙,还不是我们干的,我家老太爷和小
叔可是你的人杀的,祖坟也给砸了,这是奇耻大辱啊,怎么就这么完了?可人家
势力大,我也只好先压着火。回家和我爹一商量,明的不行咱来暗的。
咱这山里土匪多,替人寻仇是常有的事,花钱还不怕办不了事吗?谁知我们
找了几家有名的大寨子,一听说是程家,没人敢应,出多少钱都没人应。
就这么拖了一年,好歹找到一夥没名没姓的亡命徒,答应下来了。可他们摸
到程家坟地一看就傻了,回来说,弟兄们再舍命,也不是那二十几挺机关枪的对
手。他们提出来办程家的人。我们当时提出来,一个程世雄,一个程杰,干掉一
个就算数,别人不算,残了也不算。先付了一半的钱,几十根条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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