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笔,“愁”字一点,落笔后久久不收。她明白月娘是来开导她的,但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个坎只有靠自己迈过去。
月娘右手拎着的丝帕耷拉在手上,没精打采的。玉殷也无精打采地先开口:“我知道月姨是来安慰我的,但是月姨,这是我和魏绮之间的恩怨,旁人瞧见的不过是皮毛,说句难听的,没资格评价。我迟早会想通的,就算想不通,也会忘记的。”
“我可没那闲情来宽慰你。”月娘依旧话锋尖锐,“是我自己心底的事,憋得难受,想找人说说,畅快畅快。”
“请月姨说吧。”
月娘眉尖一挑,决然将右手上的丝帕揭开,赫然映入玉殷眼帘的,是一只缺了根食指的纤纤素手。玉殷愕然,月娘正在细细打量着那只手,眸中似笑似悲。
“我呀,当年可是秦淮河弹琵琶第一人,我师父摸过我的手骨,说我手指纤长又有力,是个好苗子,于是倾囊相授。他预料的没错,我有天资又肯苦练,不过三年,秦淮河畔已经闻名。那句诗怎么说的?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啊。”
“但我偏偏不稀罕五陵年少,也不甘心一辈子当个秦淮琵琶女。我看的戏文多了,就是想当杜丽娘,就是想跟一个风度翩翩的柳公子长相厮守。”
“他是从京师来的,商家少子,富可敌国,偏偏不懂经商,只会舞文弄墨,还特别懂音律。我也不是不挑人的,只是画屏后偶然一瞥,就明白了什么叫‘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了。”
“人年轻时满脑子里都是些良辰美景、姹紫嫣红,即便前人口述再多‘断壁残垣’,也可以视而不见。”月娘嗤笑一声,一手抚眉道,“他家里内斗,家产分到手也所剩无几。可他公子哥当惯了,受不得半点苦,总想着如何又快又好地来银子,自此染上赌瘾。输得叮当响,却总是认为下次会翻盘。最后逼债的上门,拿不出银子就要剁他手指。”
“他当时怕极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可以为钱窝囊到四处下跪,把头磕裂。我说‘我帮你还’。卖了所有首饰还是补不全。他像是被逼上绝境了,求我回秦淮,说什么‘你就弹个小曲儿,喝点酒,笑一笑’,以为这么简单就可以搞到银子。”
月娘合上眼,继续道:“我跟他说,我会回去的。我当着债主的面自己用匕首替他断了食指,然后跟他一刀两断。所有的情债我都还清了,剩下的是他欠我的,我不要他还,我要他一辈子记着,是他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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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期勇伤势好得差不多时,决定避祸山野。当即欲趁着夜色走水路,玉殷等人帮他收拾好行李,九儿口中不断碎碎念念,又是“多带些衣服防寒”,又是“拿些草药以备不时之需”,念念叨叨收拾得差不多时,又怎么都不肯动了。愣是顾期勇急着赶路,九儿偏是一副装聋作哑的样子不愿意把包袱交给他。
芸娘一向最懂九儿的心思,柔声劝道:“顾公子忙着避祸呢,又不是再不相见。九儿听话,把包袱还给顾公子。纸里终归包不住火的,万一番子发现他躲在这儿,甭说他了,一楼子里的人都得遭殃。”顾期勇也连连附和。
九儿手中的包袱这才在芸娘的半拉半扯中递到了顾期勇手中。九儿红着眼,赌气道:“他若是不回来,我就跳进秦淮河里,再也不见你们!”
顾期勇连忙道:“会回的,会回的,玉裁姑娘莫干这种傻事。”
九儿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找我?”
顾期勇答:“风波平定后吧。”
九儿又道:“这可是你说的。找到落脚处,第一个要写信给我。”
顾期勇连连答应。
☆、【第六章】相思与君绝(3)
他走得很匆忙,很仓促。就在她们眼前,趁着夜色钻入船篷中,没入茫茫烟波里。
玉殷和芸娘还陪着九儿在岸上站了好一会儿,吹了好一会儿的风,才走回去。
一路上,九儿很安静,落寞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秋月春风等闲度。
长久静默是在看透世事之后,而显示出得一种大智若愚的睿智。大明国土上的黎民众生应该都是看破世事的智者。即便边事催急,国库紧缺,甚至是疆土沦陷,都不能片刻动摇他们的静默。然而天启六年的正月,一群静默的人突然活跃起来,欢歌笑语充斥大明境内每一寸土地——明军胜了!
大街小巷人声沸腾,互相奔走相告:金兵被打败了!大明胜了!大明万岁!这个新年异常喜庆。
宁远大捷一抹朝野闻金色变的阴霾,让大明子民出了一口恶气。“□□哈赤鼠辈,自诩常胜无敌,还不是栽在我大明跟前!早点卷铺盖回老家,我等考虑饶尔狗命!”茶摊上围坐的男子们拍案大笑。
可没有人愿意知道,即便知道也不愿意多说,金兵伤亡不重,反倒是明军牺牲了三万军民。袁崇焕将军成了朝野夸赞的英雄,但却放弃了乘胜追击的机会,遣使入金帐请求议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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