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元生话中之意,牧碧微自然听了出来,哂道:“侍郎是说我牧家就是那等本钱稀薄的小贩,因而便是做些昧下良心的事儿也无妨,反而更可获利吗?”她摇了摇头,“侍郎这话可就说差了,牧家纵然如今是个小贩,却好歹也是早年富贵过后败落的,因之不可与市上寻常小贩比,哪怕手头已无余钱,不过裹腹,可市中坊间不免还有人惦记着祖上乃是巨贾,没的觊觎着还有旁的家底儿,所以与侍郎先头说的那富贵商贾区别也有限的很,又哪里敢行差踏错半步?”
“正因如此。”聂元生被她驳斥了一回,仿佛早已料到,并不见遗憾,反而森然一笑,“青衣难道就甘心始终被小人觊觎、学那富贵商贾般忍让到底么?”
牧碧微直视着他,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口中却依旧柔柔软软的轻轻一笑:“当然不可能!”
她捏紧了拳,傲然道,“与其处处忍耐委曲求全,将前程富贵,乃至于荣耀性命都交付他人之手,倒不如拼死一搏,自己当家作主!便是最后落败身死,总也不枉费在人世走了这么一遭!我乃牧家唯一嫡女,四代守三关,多少先祖战死沙场,昔年前魏末时雪蓝关一战,牧氏举族只余身在邺都的先祖父一人!连同妇孺却无一人向柔然投降,我又岂是那等甘心老死宫廷之人?”
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也懒得在聂元生跟前继续演戏,懒洋洋的笑道,“若非如此,聂侍郎你今日又为何坐在此处?”
聂元生笑了笑,轻轻拊掌,赞道:“当日绮兰殿前一晤,下官便知,青衣就是下官要找的人!”
“是因为我不仅与你一般不甘屈居人下,也是牧家之女吗?”牧碧微反问道,“陛下厌恶蒋、计两位丞相,因此打算在亲政之后预备旁的人手代替这两人,我阿爹与蒋、计同为先帝所信任的重臣,因着多年驻边,与今上接触不多,反倒留了个不错的印象,所以陛下打算扶持阿爹,聂侍郎乃是陛下近臣,自然不会不知道陛下的心意,这才是侍郎主动与我接触的原因吧?非亲非故非倾慕于我,也只有利之一字,可以解释侍郎的关注与善意了,不然,还能是什么?”
“青衣聪慧,差不多全猜对了。”聂元生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爽快道,“只有一条青衣没猜到,不过那也不重要,便算青衣全对就是。”
牧碧微道:“重要不重要,未必是侍郎说了算的,侍郎既然找上了我,如此藏着掖着,却又算什么呢?”
聂元生微笑道:“下官说了青衣有一条没猜到,便已是坦诚,这一条到了时候,青衣就是想不知道也难。”他顿了一顿,似笑非笑道,“青衣知道之后,必定会感谢下官没有说出来,毕竟,青衣还是很尊敬令尊的!”
听他提到牧齐,牧碧微心下一惊,越发想知道没猜到的那一条会是什么,然而聂元生却打定了主意不接话了,直接道:“陛下从甘泉宫返回,下官自然就要赶去面圣,所谓来日方长,青衣聪慧,又何必拘泥于这一时?下官从宫外而来,青衣如今难道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下官吗?下官可以保证,这一条如今不告诉青衣,于青衣并牧家绝无害处,甚至,还是件好事。”
牧碧微见他果无让步之意,知他心志坚定,既然决定不说,却是难以逼问出来,因此立刻放弃,肃然道:“我阿爹做什么要自请离开邺都?可是邺都或者清都郡那边有人与他为难?”
“为难?”聂元生神情有些古怪的笑了一笑,随即才道,“如今陛下并未亲政,政事都由左右丞相处置,蒋遥和计兼然自诩公正清廉,虽然因青衣之入宫对令尊、令兄有不齿之意,然朝议已过,以其等为人,倒也不至于公报私仇。”
蒋遥和计兼然在前朝都以清正严明而著称,到了如今的年纪自然更是爱惜羽毛,既然聂元生说他们不至于公报私仇,牧碧微倒是相信,只是她还是怀疑道:“以蒋相、计相在朝中的地位与权力,又何必亲自动手?只需露出不喜之色,自有人前赴后继的代为出手,便如长信宫之范世妇与司御女,是正经诏封的嫔,却因失了宠,闻说如今一应份例俱被克扣,过的还不及我一个青衣!”
“不止如此。”聂元生淡淡道,“朝中谏臣自两年前立后之事被陛下发作过后,那些不怕死的硬骨头被清出了大半,如今剩下的谏臣里,也不是没有……嗯,讲究规矩礼法之辈,只是陛下极少上朝,左右丞相为了不至于使朝会变成一场无用纷争,却把正事耽误了,所以若无大事,不许他们在朝会进言,这些人,也是闲太久了。”
他说到这里,牧碧微已经明白:“于是阿爹与大兄倒是叫他们好生得意了一番?”她目光渐渐森冷起来,“都是些什么人?”
“如今告诉了青衣,别说青衣无法,就是下官,不止一次被他们当面叱为佞臣,也只得故作洒脱,一笑置之,好歹还能够博一个大度之名。”聂元生看了她一眼,笑着道,“青衣身在后宫,这些话,就算有不长眼睛的到了青衣跟前罗嗦,青衣一句后宫不得干政议政,也差不多可以打发了,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青衣虽是女郎,但性情也足以当一句女中丈夫,又何必再知道了无谓之人的名姓增加怨怼?”
牧碧微淡淡道:“聂侍郎是一笑置之的人?这个笑话不错,侍郎何不再说一个?”
“下官若不大度,太后、朝中又怎能继续容下官在陛下跟前尽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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