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边的话她没怎么听着,倒是琴君像是听明白了一般撩开马车侧帘往外望去,然后脸色大变,冲那嬷嬷着急道:
〝母亲不是答应我不……〞
那嬷嬷眼疾手快地在琴君手上按了一下,止住了她后头的话,然后对着有些疑惑,探头探脑地想往外看一眼的慕容淳道:
〝小姐慈悲,只是这奴才在府上偷了东西,太太虽然答应不伤他性命,也该做个样子告诫下人们。小姐莫急,不过是打一顿逐出府去罢了,太太心肠最好,还散了他些傍身的钱财呢。〞
琴君脸色还未好转,慕容淳听了这话却有些意兴阑珊了,她看着琴君,蛮不在意道:
〝如今这高门大户里刁奴倒多了,你脾气也太好了些,要放在我府上,非得打断了手发卖得远远的。〞
沈莙敏感地觉得事情似乎并不是那嬷嬷说的那样,她心念一动,一面装作若无其事地同慕容淳说话,一面在马车开动时稍稍撩起侧帘,装作看雪的样子用余光去打量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这不看还好,一看却有些心惊。稍远处两个府丁打扮的男子用一方薄毯裹了个人在雪地上拖行,只露出肩膀和脑袋来,沈莙却不难看见那人单薄的衣裳和肩上的鞭痕血污,兴许裹着毯子就是为了不在雪地里留下血迹。隔得远了且毯子里的人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因此她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只能凭身形判断那人似乎是个少年。
她心中惊异又紧张,那两人没拖多远便也抬着人上了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好在那嬷嬷并没注意她,于是沈莙便赶紧将帘子捂时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接着同她们说话。起初还只有琴君一个人心事重重,到现在沈莙却也不再轻松。事实上那时她心里是在挣扎的,那少年是否咽气尚且不知,而且看那嬷嬷的反应这事儿似乎并不简单,说到底这是国公府的私事,如果有什么不对那也必然是国公府里主子们的意思。沈莙在犹豫,理智告诉她这事儿不该管,不能插手,可是方才看到的画面却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的决定做得很艰难,可是到底还是做了,只因在那个时候她想起了沈菱,想起了那个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将她护在身后的二哥。若是真的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只怕她良心难安。
她们一路上看着倒是热闹,其实除了慕容淳个个都有心事。沈莙慕容淳随琴君到了梅园,她下马车向贴身伺候的秋桐要了治冻疮皴裂的膏子。只因冬日寒冷,这些跟在小姐身边的丫鬟身上总是要带几盒这玩意儿的。沈莙每每给王氏请安都要在门口等上许久,冬日里汤婆子一冷,自然容易冻手,因而秋桐带的膏子乃是她花了大价钱从外头买回来的,只怕比那些公侯家用的还要管用些。
秋桐身上带的几盒通通被沈莙拿走了,弄得她很是紧张,慕容淳也问了几句,听沈莙说身上冷,一面嘲笑,一面进屋便叫底下人替沈莙将烫婆子里的水换成滚的。她们说是赏梅,其实却也没什么看头,沈莙和琴君心里藏着事,而慕容淳却不大爱这些个风雅之事。那时候琴君的长姐还未出嫁,倒也在梅园里,她看沈莙面生,打过招呼之后便同琴君慕容淳一处说话。沈莙看准了时机便说进屋去换鞋袜,跟她出门的只两个丫鬟,到梅园来的更是只剩秋桐了,她没费什么力气便诳秋桐跟着国公府来往梅园的马车回去了。只因她那时一场大病,被沈菱逼着调养了许久,每日都按点服用些将养的汤药驱逐寒气,这日出门秋桐也将热汤药灌在暖壶里一起带了出来。沈莙不知这样能不能成事,带了暖壶和烫婆子便往偏门出去,她之所以起了意,其中一部分原因却是方才听得那两个男子口中的眀湖其实离这里不远,只是因冬日寒冷又地处偏僻所以没什么人会往那里去。
她自己一个人走着,雪天难行,即便不远,沿着湖边一路找实在也不容易。沈莙甚至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也不知那两人究竟有没有到这里来。兴许是天意,又或是实在侥幸,那两个府丁得了主子吩咐却没什么忠心耿耿的意思,天气寒冷,他们嫌麻烦便将人抛在了湖边林子里,周围的车轱辘痕迹帮沈莙找到了这里。她其实心里庆幸,亏得是两个阳奉阴违的刁奴,这里离湖面不远,万一他们不嫌事,将人投入湖中,只怕后面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沈莙看着被丢在地上的少年,看着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心中不忍,赶忙蹲下身子想去探探他的气息。奇怪的是她拨开那人耷拉在脸上的乱发,却看见了一双透着恨意的眼睛直睁着看向她。这少年脸上脏乱,五官尚且稚嫩,只是身上佞气却是不浅。沈莙原盼着他还没咽气,不想对方意识尚且清明,一时被吓了一跳。她没时间去细想对方是一直装作昏迷不醒被人拖走还是突然被冻醒,只因对方双手揪着雪团,用尽力气对她喊了一声〝滚〞。
沈莙霎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人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气性却还不小。她把身上厚厚的斗篷取下来罩在他身上,费了老大力气将人从雪地上挪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一面吸着冷气打着颤将汤婆子捂在他手上,一面伸手去掏身上的冻伤膏子。
她看着明明奄奄一息狼狈不堪却又倔强地撑着不失去意识的少年,叹息道:
〝我若走了,你必然冻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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