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沉痛浮现在了每一个人脸上,郝仁杰蹲在地上用手捶着头,啊啊叫着。
器械护士悄悄背过身去擦眼泪,她也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儿子。
麻醉医说完那句话后就瘫坐在了椅子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屏幕,期待着能有奇迹发生。
孟继华看一眼放在旁边的保温箱,声音晦涩:“供心……不能浪费……去安排下一位等候的患者马上手术……”
于归看一眼她抱了一路拼死拼活也要拿回来的心源,猛地扑了上去:“不,这是淼淼的心脏……”
“你干什么于大夫快松手!”几个护士扑了上去想抢回来,拉扯在了一起。
陆青时从角落里起身,走过去径直给了她一巴掌,提起她的衣领一字一句道:“何淼淼已经死了,我要给下一位患者做手术,滚!”
她看见她通红的双眼,却没有泪珠挂在睫上,脸上的表情冷漠而又陌生。
仿佛刚刚死得并不是她珍惜看重的患者一样,明明和淼淼有那么多欢乐时光,明明可以为了她当众下跪求情,明明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做没有人敢做的手术……
陆青时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好似扇在了她的心上。
于归当场就哭了出来,她一松手就跌坐在了地上。
陆青时摘了手套扔进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缓缓迈出了手术室,向来挺拔的身影略有些佝偻起来。
她甚至不敢面对何淼淼的家人,逃避般地扎进了另外一间手术室。
同样的心脏移植项目,她换了崭新的手术衣,新的放大镜,戴上消毒好的手套,那些血迹从她身上一扫而空,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她站在了助手的位置上,经过泪水的洗礼眼神却愈发锐利清晰。
她是陆青时,只要一拿起手术刀就能忘记一切痛苦的陆青时。
死人算什么?
哪个医生救人的同时没杀过几个人?
一路荆棘坎坷走来,她早就司空见惯了,患者的每一次死亡都是促进她成长的养分。
于归说的对,她不是医生,她是披着白大褂的刽子手。
她从来也没有爱过淼淼,她只是把她当普通病人看。
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当众下跪求周悦彤父母捐献器官。
如果再来一次,第一次急诊抢救的时候她就应该放弃了,不会让淼淼吃这么多苦。
如果再来一次,她不会接何淼淼的那颗奶糖。
那是一切麻烦的根源。
这是一场麻烦的手术,已经整整进行了七个小时,在旁边观摩的心外的学生都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
她和主刀医却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一般严丝合缝,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终于,麻醉医站起来宣布手术成功。
陆青时把线剪放进了托盘里,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对面的主刀医抬起头来:“陆大夫,你怎么了?”
对面的陆青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泪流满面。
今天作为o团队里的一员,于归接到了她的第二个任务,取何淼淼的眼/角/膜、肝脏、肾脏做器官捐献,等候移植的患者已经紧急转院过来了。
事情刻不容缓,于归一边哭一边用手术刀划开了她的腹腔。
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年轻的医生咬紧了下唇,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在压抑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以免影响整个手术氛围。
“来,拉住这里”主刀医把肌肉拉钩递给了她。
于归用干净的肩膀揩了一下眼泪,吸吸鼻子:“好”
“来,盆子,盆子,快点”新鲜的肝脏从何淼淼体内取了出来,放进了生理盐水里。
其他团队成员检查着器官活性以及状态,确认可以移植的话会马上打包送进别的手术室里。
于归一直盯着看,郑医生继续剥离着肾脏组织:“受不了就出去吧”
她摇摇头:“不,我要待在这里”
肾脏是她拿出来的,捧在手里还有热气,明明血肉模糊一团,却莫名觉得它温润、圣洁,是何淼淼馈赠给另一个生命的礼物。
最后是□□,也被摘了出来。
于归跟着众人一起鞠躬:“感谢何淼淼为挽救他人生命,为我国器官捐献事业做出的伟大贡献,一鞠躬”
沉寂三秒。
“礼毕”
“二鞠躬”
“礼毕”
“三鞠躬”
“礼毕”
起身的时候,泪水夺眶而出,看着何淼淼瘪瘪的肚子,她又抓起了手术刀。
“郑医生,可以请家属晚点进来吗?我想再为淼淼做点事”
郑医生看她一眼,叹了口气:“那你快点”
说罢,示意人都出去吧,于是偌大的手术室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于归拿起纱布,团成团塞进了她空空荡荡的腹腔里,让瘪下去的皮肤显得好看一点,又拿了美容针替她做了缝合,一边缝一边抽着气,控制泪水不掉进伤口里,尽管何淼淼已经去世,她还是给予了她生而为人的尊重。
最后是拿生理盐水清洗着她身上的血迹斑斑,从胸口到腹腔,里里外外,于归做得小心谨慎,仿佛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半个小时之后,家属进来替她换衣服送她最后一程,何妈妈早就哭得不能自抑,于是这件事交给了坚强的何爸爸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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