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散了宴,又亲自领着小皇帝回去,在圣德殿耽误了有一会儿,伊祁箬离宫时已近子时,月上中天。
她踏上车驾时,楼锦衣正阖眸处其间。看他白皙俊美的面颊两边各是一团绯红,想来正是微醺,伊祁箬也不说话,吩咐将车驾得稳些,自己便在一旁翻动着书卷,等他睡醒。
楼御史也不曾多睡,车子才过了擎空门,便已转醒。
“醒得倒快。”
伊祁箬斜了他一眼,话中不带好气儿,说着沾湿了一方素帕给他递去。楼锦衣笑着接过,在脸上拭了两把,从怀里掏出一帧信笺给她,淡淡道:“舒蕣王婿的底。”
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十指纤纤轻展眼前,当看清纸上寥寥落落几个字儿之后,伊祁箬眼里精光一闪,说不意外是不可能的。
“就这些?”
楼锦衣点头,很是理直气壮:“就这些。”
“就这些你还好意思管这玩意叫‘底儿’?”伊祁箬冲他摇了摇那两张纸,语气很是不善,“活了二十二岁,前二十年硬是无迹可寻,好好的一个人,总不会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说实话,对舒蕣王婿,虽说前有酡颜动用八方手段都查不出什么的结果,然到了楼锦衣这里,白白净净一张纸,除了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外竟也毫无所获,这就让宸极帝姬有些恼了。
楼锦衣眉眼fēng_liú,笑得十里温柔,颔首道:“他还真就像个凭空冒出来的,背后一点影子都没有,连个假身份都没给自己安排。”顿了顿,眼里添上些深意,“要小心,此人绝不简单。”
伊祁箬手上一停,不知怎么,脑子里忽然闪过那夜密室里,那人如魔音般的话……
她的劫,国的难。
利落的烧了信笺扔进角落里的一只铜瓮,她擦了擦手,道:“我叫阿离调了几个神机营的侍卫,你带着,回去路上小心些。”
元月二十五,乃是长泽公子霍无端忌辰。
公子霍姓,即为宸极帝姬表兄。昔年慈孝皇后霍氏崩时,帝姬年仅三岁,便既领军,奉父皇之命,送母后遗物归葬故里长泽,自此师从舅父长泽公霍子返,此来四年间,长于长泽,以此渊源,便同霍公嗣子无端、养子锦衣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自无端逝后,这四年以来,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楼大人都要远归故里,于其墓前洒扫拜祭一番。而这几年里,宸极帝姬深知他使剑动刀,上山下海的武学造诣颇为高深,由此更是从未担心过不朽长泽这千里路上,他的安危。
更别提如今直接叫光禄勋从皇家御卫神机营里给自己挑跟班儿的待遇了。
楼锦衣隐隐意识到,在自己不及之处,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那团影子,”沉默的看了她许久,他忽然道:“够久了,当真还有必要留着么?”
伊祁箬眼眸一黯,没有说话。
有些人,明明该杀,可事到临头,却偏偏下不了手。
就像有些事,明明不该窥探,可心之所向,恰恰是淹不下的一份好奇。
心头默然一叹,楼锦衣尚未及启口,便听她转了话锋:“这一季的寒梅果再过几日也该结了,你途径旋流湾时,别忘了择些带回来。”
寒梅果,旋流湾边凌梅树上结的果子,性寒凉,食之涩中带甜,余味则甚苦,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好东西,却有那么一人,分明平素最不重口腹之欲,可偏偏对这长在寒冬的果子执着非常。那人,便是绝艳侯胞弟,姬氏二公子,异。
普天之下,能使宸极帝姬关切道如此地步之人,堪是寥寥之数。楼锦衣困惑的看了她片刻,实在想不明白,爱屋及乌到这般境地,却迟迟不肯松口应下同绝艳侯的婚事,她究竟是在坚持什么。
“听陆行说,世子去命驾峰没两日,夙素便跟去了?”
显然,伊祁箬对此一早便了若指掌,今次一闻,淡淡应了一声,并不做他语。
楼锦衣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复而叹道:“你呀,这么好的摆在眼前你不要,死人还指望着守一辈子么?”
闻此,帝姬奔儿都不打的回瞪过去反问:“我有什么资格守着?”
楼大人郁卒的合了合眼。半晌,拗不过心疼,又唤了她一声:“绰绰,”
伊祁箬抬眸,平静的看着他。
楼大人无奈,堪堪道:“对自己好些吧。”
她阖眸,默默拉过他的衣袂,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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