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簪不愿再与林成微争论,揭过往的伤疤,便冷笑道:“总好过你如今。”
林成微偏头咳嗽了几声,拂掉额头的帕子,抛在水盆里,轻声道:“看来你是心意已决,我何必多言?你要我一条命,我给你便是!”
冯簪有些疑惑的问成微:“人之将死,你竟如此淡然么?”
林成微淡淡一笑:“你有心找我父亲报仇,今日必有全身而退之策,我挣扎无益。我只有一句话要问你。”
冯簪带着了然和满足的笑意:“你只管问就是。”
林成微深深的呼吸两声,粗哑的嗓子几乎有了哀求的语气:“若我死了,你可会饶过晚晚?”
冯簪的手猛然钳住成微细白的手腕,厉声说道:“林伏坚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岂会轻易饶过你林家任何一人!林成微,你做梦!”
成微不禁瑟瑟,却还是说道:“我替你省一桩手上染血的腌臜事,你何不替我了一心愿?晚晚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件事与她无关!你何必去伤及无辜?”
“无辜?”冯簪冷笑出声,“我裴府上下,何人不无辜?何人不可怜?一百三十八口人,男丁腰斩,女子没为官妓,小儿也要入掖庭服役!林伏坚岂为我父亲求过一次情?”
“终究是父亲们的怨!”成微终于落下泪来,“算我求你,清竹,放过晚晚,可好?”
冯簪怒气渐消,盯着林成微憔悴的面容,道:“好,我便放过她。只是你那蠢笨的妹妹能活多久,只看她的造化了!”
成微释然一笑,有些瑟缩的拢上被衾,道:“我自行了断,你若信得过我,便可走了;若信不过,枕下有一把匕首,一刀便可取我性命。”
冯簪站起身来,有些犹豫,片刻之后,瞟了一眼成微枕旁,笑道道:“言而有信是你林成微的好处,你可别丢了。”
成微转过身去,侧身躺在榻上,平声说道:“你只管放心。只是一句话要说给你听,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愿到了这里,便罢手吧。”
冯簪脚步一顿,不再说话,蒙上面纱走出殿门。她依旧低着眉,心底只有一层油脂一般黏滑丰满的痛楚。
这样的痛楚印刻在她心上整整九年,每一年,只会一层层的加重。浣衣局的日子把人磨成了行尸走肉,只有从这一刻起来她才感觉自己活着,她甚至无暇细想林成微为何如此坦然赴死,只是一步步走在永巷的路上。
八年来在浣衣局,她看遍了生死,看尽了身边的亲密的人一个个死去,终于,轮到了旁人。
冯簪一步步更加坚定的走着,走回沉香阁,她缓缓褪下宫女服制,从衣橱中寻了一席天水碧的长衫换上,发髻上是皇后恩赏的最华丽的对珠簪。
铜镜中模糊的人影端庄秀丽,冯簪轻轻抚摸手腕上褐色的伤痕,这样的伤痕,她的手腕和脚踝上都有,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不甚明显了,那是镣铐磨出的伤痕。冯簪拿起脂粉,一层层覆盖在手腕上,直到完全消失不见,才把脂粉盒放在一旁。
冯簪静静坐着,直到华灯初上,整个周禁城笼罩在朦胧的月影里,永巷里才回荡起内监尖利凄哀的声音:“雅嫔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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