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风向不稳,时强时弱,吹得江涛起伏若山与谷,冲荡着行在江面上的楼船。独叔习惯稷漕漕渠的风平浪静,很无法适应这般波折,虽不致晕眩,却需花十步的气力走一步的路。
他来到主子的歇房,敲了门,听到应声,便进去了。此时船身被一波浪击上右侧,地板忽然往左倾,他踉跄了几步,趴在舱壁上,哎唷地叫了几声。
主子还卧在舖上,听到独叔的叫喊,他勉力抬起身,看着他吃力地撑直身体,问:「怎麽?没摔伤吧?」
主子在关心他,可听主子的声音,气若游丝的,他更担心主子。
「二爷,卯时了,食堂备好早食,您要起来用餐吗?」
「不,你先用吧,独叔。」他躺回舖上。「再让我躺一会儿。」
「二爷昨晚没睡好?」
「没事,老样子,身子贪无离蜜,痛过了,无碍。」他淡淡地说,但独叔知道,那无离蜜的疼,绝不是那麽淡。
「二爷……这样,好吗?」独叔忧愁地问。
主子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着外头阴沉的天光,他看到主子的眼窝很深。
「怎麽了吗?嗯?」主子问。
「二爷这番成行至北穷州,不是来督验永金脉吗?」独叔说:「今天也有行程,您擅自与其他政官脱队,不怕被责怪?」
「那些行程,没什麽好去的。」主子意兴阑珊地说:「既看不到真正的民苦,那些地方,跑也白跑。」
「二爷,话不能这麽说,万一那些政官在奏报上参您一笔……」
「独叔。」主子打断他。「何时能到海口?」
独叔一愣,会过意,知道主子不想续谈这话题了。他叹气,答:「大概再两个时辰,就能抵达。」
他们这番行船,是为了到蹄岬,也就是主子三年前为小姐购置的那方小屋。蹄岬路遥,最直的捷径,是往北走尽飨田川,到达海川交界的海口,再乘擅爬的山骡行陆路,翻一座山头到达该县县城,再蜿蜒跨过两座山,才可抵达这处禁国的最北之境。
主子取消原本的行程,执意要到这荒芜的地方,这固执的想法,独叔并非不了解。毕竟,蹄岬是当年小姐短暂居过的地方。但独叔仍怕主子因此惹祸上身。
主子这次前往北穷州,是应了穰原朝廷工部之命,与一批政官前来永金脉,督验矿灾後的复工情形。但实际来了一趟才发现,玉漕官府并不愿他们看到矿地实情,半旬月的行程中,他们仅留了半日时辰在一处矿线查验,剩余时候,他们这批人都被置在酒楼里喝酒吃菜,或上青楼与美人交际,再是被牵至北穷州的名胜处,赏玩风景。每个官员私底下都是诗人性子,遇上这般享乐,都将督验矿地之事抛得一乾二净,倒是比拼起谁人的诗性更胜一筹,可编入集子里永传後世。
何况,他们那半日所看到的矿地,可谓之一种「和乐风情」。他们入眼的矿工,每个都是吃饱喝足地上工,神态乐观而满足,采矿虽辛苦,但无人抱怨,他们随意挑一个工人问,他擦着黑油的脸,笑着一口白牙,抖擞地说:「多亏咱们的父母官,疏通了矿灾,咱们现在才有矿好采!」
「累不累啊?」有官员问。
「累,但咱们身体都好,睡一觉起来,又可干上全天的活儿!」工人笑着说。
「一天能采多少矿?」
「我一天采矿的工钱可换十袋白米,饶州来的白米喔。」
「哦?那肯定吃得很饱喽!」
工人拍着丰厚的肚皮,说:「饱极了!」
官员笑了笑,在牙板上记了几笔,玉漕的官员也乐得合不拢嘴。他们又问了几个矿工,一样的笑,一样的答覆。有几名较积极的官员,想求证得更确实,甚至钻进了矿穴里,看看矿工挖矿的实际情形。他们被邀到了一条空气清新的穴子里,坐在没有灰渣的乾净桌椅上,一边喝茶吃糕,一边看着数名工人挖矿。他们心内被工人们的勤奋与知足打动了,对生命忽然有了体悟,将此情此景赋成一首诗,或写了一篇骈丽的文字,便红着眼眶出去了。
这批政官认为玉漕官府处事迅捷而得当,永金脉矿灾因此得以在短短的时日内排除完善。
只有主子知道,这一切,俱是做戏。
见过熮乙後,主子与他都知道真正的矿工,因为长年吃着腌菜、腌臭鱼汁,不可能有那一口白牙。他们长年处於饥馑,吃的是粗劣次等的水稷,肉乳就像天神的存在似的,高不可攀,这般饮食,不可能让那双露在薄襦外头的手臂饱满着肌肉。那句「吃饶州白米吃得饱极了」,更是无稽之谈。
而那条邀请他们探访的穴子,大概有好几十年不采矿了吧?所以空气中没有炸矿的废烟、没有积淀下来的石尘,而那副桌椅甚至是全新的,连个刮痕都没有,想是事先搬进去做道具的。那条穴子不过是一座逼真的戏台,在搬弄着一出演给他们看的戏。
独叔很能明白主子要脱队的理由。
船身又倾了一边,独叔慌手慌脚地稳住身子。主子说:「你快去用早食吧,独叔。一会儿时辰到了,我自己会打理,你别费心了。」
独叔不禁对主子的独立抱怨。「唉,二爷,那你把我带着干啥呢?」
主子不答话。
独叔也不吵他,扶着舱壁,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这时,主子幽幽地出声。「我总需要有个人陪我,看这一切。」
独叔一愣,回头。
「免得自己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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