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疯溃了,肃离死了,穰原撤了安抚使的封号与仙籍,肃家也该散了。
办完丧事,寻奴重金遣了所有家仆,打理行囊,连同主母,举家迁往玉漕寻宅。当然,那孩子与肃离的骨灰,也一并上了船。
玉漕毕竟是寻家的命脉之根,何况,稷漕,已无物可留恋了。所以寻奴走得果决,没有回头。
玉漕寻宅,也是高耸如围城的土楼建物,因临靠大山东壁,依山而恃,使宅邸如阶梯,一层高出一层,最终攀上了全玉漕最高的山顶,遥遥望去,寻宅好似一堵边塞的城墙碉堡,坚不可摧。
寻越是个好大喜功之人,因天生残疾,站不高,所以总喜爱处在高处,让自己镇日沉浸在君临天下的优越之中,好压过蚕食他心底的那股自卑。亏得他这股自卑作祟,使寻奴找到了这绝佳的位置,布置为一座祠堂。
这位於山顶的厅,本被寻越辟为议事堂,有人要找他谈事,他毫不客气地先让来客从山底爬上来见他,以此试探对方诚意。而此处视野高阔,大门朝南,可眺玉漕全城与往南蔓延的丘陵坡地,排窗面北,可观矿脉山峰及往南奔腾的峡湾大江。寻越便是在这里,以幻想治疗他的心疾。
寻奴将议事堂的物事全数撤尽,差木匠造了两口桧木大骨柜与一方供桌,长宽各有百步大的厅堂,只置这简单之物,显得空旷而寂寥。
在这宁静的寂寥中,寻奴燃了香,对着骨柜,三拜。
光影缓缓地刻镂着骨柜、案桌上精美的雕花。上头刻着由少司命化身成的駮,领着宛如烟霭的无躯,前往黑虚之海安身。人一旦进了黑虚之海,便不会再回来了。然後随着时间,幻化为无。
寻奴默默地看着那雕花,直到香烟呛了眼,才醒过来。
安好了香,寻奴将脚边篮子的东西布在案上。右案,摆上了烤糖粿、碎花生饴、合桃饼,还有一碗鲜而透软的麦糖膏,至於玩耍的小玩意儿,她买了一组牛皮烤成的皮影偶和巴掌大的肥燕风筝,挂在案角的勾上。
她微笑,轻声地说:「你离娘近了,以後娘每过三时辰就来看你,每回给你换碗新鲜的麦糖膏吃。玩意儿使腻了,托个梦,告诉娘,娘马上上来替你换。」
说完,她挪了边,再布置左案。她捧了一束开得正盛的羊脂莲,搁在放了水的高瓶里。不过莲花盛过了头,有些萎黄,打不起精神似的。
她看着骨柜,说:「将就些吧,玉漕买不到羊脂莲,都是在稷漕摘的,运上来给人做莲汤、莲蓉馅的。」
篮里还有几束没瓣的莲蓬,她拿了一只瓷盘,剥莲子。
她剥了一阵,才说:「替我看看,孩子是男是女的吧。以後,我给他添玩具,便不怕错挑了。还有,也替我问问,他爱吃什麽,我布上,你们一块吃。」
她换了一只,继续剥,嘴上就像跟人话家常似的,再说:「帮我照顾孩子,黑虚之海冷,别让他冻着饿着了。」
剩最後一只。
「我呢,你不用担心,我把我该做的事做完,或许……」她笑了一下。「就能过去陪你们了。」
剥尽了,她收拾了篮子,搁在脚边,想了会儿,又对那骨柜说:「若你有什麽不好听的话,先搁着吧。到时我去了,你还记得怎麽说……我会听的。」
最後,对着骨柜又是一拜,才出了祠堂。
不出所料,毋言照例安静地在角落等她。见她出来,他替她接过篮子。
「上来多久了?」她问。
毋言不动,没回答。
她笑得无所谓。「没关系,你以後要上来就上来吧,你我没有秘密的。」
毋言注视着她。
「我没事。」她背对他,下楼。「别这样看我。」
她下了一层,回头,见毋言还在原地看她的背影,她便招招手,淡淡地说:「下来,我们得上銎江一趟,看看学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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