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与孙逊接触不久,我便感觉到,孙逊待人极其傲慢,尤其在我的面前,他更 是狂傲得让我常常难以忍受,但我还是以自己都无法想象的耐力忍受了下来。挖 苦我、教训我、捉弄我,已经是孙逊生活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在我的面 前,孙逊总是坚定地认为高出我一等:「哼,」孙逊一脸不屑地冲我嘀咕道:「 我爸爸是上海人,我们家是上海人」
上海人,上海怎么啦林红的爸爸、妈妈都是上海人,林红也很孤傲,亦是 一有机会便挖苦我,教训我、捉弄我。可是,林红从来不在我的面前摆大架子, 更不提什么、什么上海人的。看到孙逊那高高在上的可笑样子,我心中暗暗嘀咕 道:哼,你妈妈苏姨是地道的东北人,你顶多应该算是半个上海人,嗨,既使你 就是纯粹的上海人,又有什么值得比别人高傲的呢
但是,我的小朋友,我最亲近的知音孙逊可不这样认为,他坚持认为自 己就是纯粹的、百分之百的上海人。在他的眼里,整个宿舍楼里的人,都统统是 乡巴佬,只有他自己才称得起是个上等人,是贵族:「你看看他们吧,都是些什 么家伙,嗯,穿得破衣烂衫的,一说起话来妈啊、妈啊的满嘴都是脏话、话, 简直太下流啦」
这是孙逊对宿舍楼里其他小伙伴们的总体评价,有鉴于此,孙逊在整个宿舍 楼里几乎没有、或者说本就没有非常要好的小伙伴。孩子们同样也看他不起, 不跟他在一起玩耍:「嘿嘿,你瞅他那个样子吧,说话慢声细语的,穿著只有女 孩子才可以穿的衣服,活像一个小娘们」。
「你嘛,还可以,比他们强得多」
这是孙逊经过一番认认真真的考察之后,给我下的定语,这使我在孙逊面前 非常自卑的心理,多少得到一点可怜的安慰,说句心里话,我之所以愿意与傲谩 的、目中无人的孙逊耍在一处,其不可告人的目的便是:与孙逊接触我能够获得 许多意想不到的文化知识,从而充实了我使童年时代行将荒芜的心田。
为了从孙逊那里获取我迫切需要的、文化上的营养,对于孙逊怪僻、傲谩、 自我陶醉、孤芳自赏,我全部默默地忍受下来,从而使我们之间终于建立起一种 牢不可破的纯真友谊。
孙逊的父亲学问高深,而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却全然没有任何用武之地,百无 聊赖之中便将自己渊博的知识传授给心爱的宝贝儿子。
孙逊又将这些知识在与我玩耍之中自觉或者不自觉地输入到我的脑海里,这 是一件对我非常有益的事情。在这里,我必须说句老实话,是孙逊以及他的爸爸 启蒙了童年的我。
「你看你,手也不洗就拿馒头吃,脏不脏呀」孙逊眼里带着鄙视,象个小 大人似地教训着我:「你们北方人就是不讲卫生,你看看一楼老于家,哪有在屋 子里养的啊,嗯,臭得都没法进屋,我总是纳闷,他们一家人是怎么在那样的 屋子里吃饭睡觉的呢」
做工考究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台致的收音机,传出嘹亮、震耳欲聋的歌声:
「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好,好什么好哇一天到晚什么正经事也不干,除了开批斗大会就是游行 吵架,所有的东西都给砸坏了」
「孙逊,你可别瞎说啊,这话传出去可会挨斗的啊,你这么小不得把你打死 啊,难道你忘了,你家的邻居,金花的爸爸是怎么死的,还有,李湘的爸爸,卡 斯特罗是因为什么跳的楼吗」
我一面真诚地警告着我的小朋友,心里一面暗暗地想道:孙逊的这些话,一 定是他的爸爸嘀咕过的,然后,传进他的耳朵里。我从来没有在家里听过爸爸和 妈妈说过一句文化大革命不好的话,真的,我敢向毛主席保证,一句也没有。
「陆陆,我只是跟你随便说说,咱们俩不是好朋友么你能出卖朋友吗,你 能当被人最看不起的叛徒吗」
「不能,那多不够意思啊。」我俨然像个立场无比坚定的革命烈士似地回答 道:「我可不当叛徒,你没看电影吗,叛徒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最后都被枪毙 啦,」说完,我用手指笔划着自己的太阳:「啪,啊,我死啦」
我模仿着电影里叛徒们可耻的下场,缓缓地仰躺地冰凉的地板上,孙逊女孩 般娇嫩的小脸蛋顿时微微一皱:「你瞅你,装死就装死呗,还往地板上倒啥啊, 地板多脏啊,你的衣服白洗啦,再说啦,水泥地板很凉,会得关节炎的,你啊你 啊,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唉,你可怎么办呢,真拿 你没有办法」
孙逊继续深有感触地叹息道:「唉,陆陆,你知道吗,我爸说,咱们中国如 今在世界上臭得要命,哪个国家都不愿意理睬咱们,简直都快成狗不理啦」。
我的老天爷,我这位可亲可敬的大朋友,表面上看是个唯唯诺诺的老好人, 在单位里对任何人都是低声下气,点头哈腰,可背地里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嗨, 还似乎个什么,他就是什么都知道哇,从我爸爸的嘴里,可从来没有说出过这些 让我心惊跳的话来,从爸爸的嘴里冒出来的话永远都与收音机里喊出来的一个 样,就是一个字:好好好
写字台靠着暖气的一侧有一个柜橱,那是属于孙逊个人所有的,他拉开柜橱 小门,骄傲地向我炫耀着他那一本又一本令我直流口水、崭新的、包装美的、 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小人书。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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