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在三家巷里,胡杏正点燃了大大的一把香,c在天神的香炉里。昨天晚上,周炳的妈妈周杨氏把周炳带来的口信悄悄对她一个人说了。她盘算着自己怎样“自由”,又盘算着怎样回到震南村,跟爸爸、妈妈、姐姐、哥哥一道过年,在床上翻过来叫一声“炳哥呀”,翻过去叫一声“炳哥呀”,一夜没有睡着。什么地方有点响动,她就觉着是周炳的脚步声,翻身坐了起来。如今上好了香,她就跪在天神前面祷告着,说:
“玉皇大帝呀!你有灵有圣,保佑那些好人:个个身强力壮,平安回来!”
伟大与崇高
中午,西濠口的阵地只留下少数人看守,大部分人都到西瓜园去参加工农兵代表大会。孟才带着小队要出发的时候,周炳是赤卫队的代表,虽然身体不好,不肯留下,坚决要求一道去。用纱布缠着脑袋的何锦成也是代表,也说自己没事儿,要出席大会。孟才师傅和那中队长商量了一下,就都同意了。他们朝丰宁路西瓜园走去的时候,仍然排着队伍走。孟才领队,冼鉴、冯斗跟着,其后是谭槟和杜发,何锦成和周炳走在最后。广州四面八方的枪声和他们背后珠江里的炮声,像过旧历年的爆仗似的乒乓砰訇,响个不停,仿佛在庆祝庄严灿烂的工农兵代表大会的开幕。
周炳忽然叹了一口长气,意味深长地对何锦成说:
“何大叔,我如今才晓得什么叫做流血,什么叫做牺牲,什么叫做杀身成仁,什么叫做舍生取义!”
何锦成笑着点点头,说:“晓得就好了。只怕我们还不曾晓得呢!”
孟才师傅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就放慢了脚步,走在他们身边,问道:“你们在谈什么?”周炳接着说:
“我想古往今来那些忠勇的烈士,在他们临危授命的时候,一定是心胸开朗,了无牵挂的!”
年轻铁匠杜发c嘴道:“这桩事可没法知道!也许他们没想到‘死’这个字?”
孟才不同意道:“他们想得到的!怎么会没想到?只不过有了一样比个人的生死更重大的东西,那生死——也就置之度外了!”
大家听了他的话,都没有做声,一个跟着一个走着,到了西瓜园广场。大会还没有开幕,出席的人已经很多,把一个广场差不多都坐满了。他们找到了第一联队第三大队的队部几个人,可没找到中队长麦荣和第十中队其他的人。随后他们就在那附近找了一块长着枯草的小空地,团团围着坐了下来。这里是人的海洋,是革命的海洋。整个西瓜园广场上,这时候已经集中了一万多人。工人们举着各个工会的会旗,坐在最前列。乡下人从花县、番禺县和南海县也赶到城里来了。几百个农民代表,全副武装地集中坐在一起,最受人注意。虽然战事紧张,士兵们也派代表来了。其中有赤卫队、教导团、警卫团的代表,也有国民党海军和俘虏兵的代表。此外,还有妇女代表,还有青年团员和青年学生,还有店员,小贩和街道的市民。空旷广阔的西瓜园拥挤得连c针都c不下。在形形色色的旗帜、枪械、衣服、脸孔、头发当中,有一座用竹子和木板临时搭起来的小棚子,那就是主席台。台前有红布黑字的横额,写着“广东工农兵代表大会”。台上摆着一张白木桌子,五张长条凳,正面悬挂着马克思、列宁的相片。这木棚现在看来,显得很小,像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奋勇前进的一只小船。这海洋,是红色的海洋,是人民的海洋,是欢乐的海洋。笑声、闹声、追逐玩耍的声音、高谈阔论的声音和指挥会场的喇叭筒声音混成一片。那站在木棚下面的主席台上两手举着喇叭筒高声喊叫的人,大家都认得就是交通队长何添。两套狮子鼓在广场边缘上来回走着,他们的鼓声压倒了珠江上的炮声和近郊的枪声。“研究家”冼鉴发现了冯斗和谭槟精神不大好,就和他们开玩笑道:
“喂,你们如今是广州工人赤卫队的代表,忘记了么?该这样坐着。这样子!对了,这样子!显出你们为了无产阶级的利益,随时准备牺牲个人的一切!”
周炳忽然想到,说:“不要像从前省港罢工的时候,沙面洋务工人那个陈文雄代表一样!——他为了个人的利益,随时准备牺牲无产阶级的一切!”
冯斗眯着眼睛说:“放心吧!我什么都可以牺牲,只是除了睡觉!”说完,接着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谭槟样子本来有点累,这时兴致冲冲地接着说:“这样吧。我说我什么都可以牺牲,只是除了吃吧!这样,我跟他合在一起,就有吃有睡了!”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把这两天来的疲倦和饥饿都忘记了。不一会儿,太阳又从云层的包围里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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