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今官府的眼里,穷人的命不值一只蚂蚁。”东方鸿飞笑起来。
“你算说了句有良心的公平话。”宋王氏的神情缓和一些,提过把铜“西瓜”壶,在一只粗瓷碗里倒满了茶,递过来说,“喝了好说话。”
碗边儿上有斑斑的油污,东方鸿飞一阵恶心,但毫不犹豫地喝掉半碗。撩起棉袍坐在土炕上。不到半支烟的工夫,他将老媪的相貌、言行和潜蕴的气质都尽收心底了:她是大脚。尽管当时清廷禁止满族女人缠足,朝野的格格们都祟尚“金莲”之美,这终归是少数,不过临渊慕鱼。但汉族女人大都缠足,鸭子般的大脚倒是稀罕的了。她的嘴虽松弛、干瘪,但从形状上能追溯到樱桃般的小口;布满皱纹的脸能透视出柳眉、杏服,一张丰满如月的面庞;背驼犹可见昔时蜂腰,语俗却难掩大家风范……
“谈谈你的身世。”东方鸿飞突然说。
第四章:二十年话说从头
东方鸿飞像狩猪人发现猎物一样盯住那只手镯。
那光蓝得瑰玮、神秘和氤氲着诡谲的气氛,使他不由得联想起“蓝色妖姬”。
警长知道询问身世可以到警察和居民中调查,但最准确的还是由本人说出。况且警察无一不是酒囊饭袋,除勒索小买卖人家和游娼外。发生在眼皮下的事情都视而不见。
屋里一片沉寂,只有油盏里的火苗跳跃,忽明忽暗,烧得灯芯吱吱轻响。宋王氏望着警长,轻叹一声,把因牵动情怀而变伤感的目光移到窗纸上,老槐树的枝影晃动着,像几只参差不齐的手掌。
可能是宋王氏知道事关重大,救子心切,竟说出让东方鸿飞感到惊诧的身世——光绪时代潜逃出来的宫女。
“30年了,我没有对一个人吐露过身世。也许是命中注定要讲给你。”
宋王氏的神情越发黯然,完全沉浸在痛苦的追忆中。
她没有结过婚。宋福贵是抱养的,一个被抛在雪地的弃婴。母子相依为命已经二十余年。
宋王氏原名宋戥芳。戥芳的名字是光绪御赐的。那年载湉皇帝携一干妃子、贵人踏春赏花,清风吹过,落英如雨,满地红骸。宋王氏用手捧起来,望着满掌的红白花瓣发痴。融融日辉里,伊然是个多愁善感的美丽少妇。载湉指着她问:“有女怀春、深居宫闱。你这悲悲戚戚的模根,莫非有什么怨恨?”
宋王氏吓得跪倒,残花散洒一地。载湉问,“花为何物?”有些多嘴卖乖的妃子抢着话,有的说是“天地y阳之灵”,有的说是“女子的香魂玉魄”,载湉说:“我只问她。”
“万岁爷,我不知花为何物,只是花开满树,风一吹便落下来。我捧在手里,一堆花却那么轻。”
“好个轻字。联赐你一个名字,叫戥芳吧。”
宋戥芳磕头谢恩,但皇帝却被一群丽人拥着走了。后来,光绪思念珍妃,对清风皓月和满目芳菲落泪,想起“一堆花却那么轻”的话。问太监:“人世间何物最重,又何物最轻。”太监回答:“黄金最重,鸿毛最轻。”光绪啐了口,骂着“蠢才”,自语地说:“世间本无轻重之物啊!”
宋戥芳有个做宫女的姐妹刘雯翠,两人常说些私房话。刘雯翠生性fēng_liú,和一个御林军的小军官暗生情愫,但深居皇宫,金刚墙如天落屏障,见不得面,连“红叶题诗”也不可能。刘雯翠常对镇落泪,惹得宋戥芳也在一旁伤心。八国联军打破紫禁城,皇上西逃太原。借着闹兵荒,宋戥芳和刘雯翠逃了出来,依仗有些积蓄,在城郊落户为民。一天深夜,宋戥芳冒雪抱回个孩子,两个女人解除了寂寞,喜欢极了。战乱刚刚平息,刘雯翠就萌生去寻觅情人的念头,坚决地说:“姐姐。我就是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
“说不定……”宋戥芳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心想:那小军官难免战死,也难免娶妻生子了。当年不过是偶然撞见,眉目传情,说不定人家早遗忘了。刘雯翠一去再无音讯。
无数的机缘铸成人世,只要活着,情天恨海,终能相见。宋戥芳自京郊移迁后,领着已长成七岁的宋福贵到街上买菜,碰上一辆垂帘的马车。车停下来,走下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轻唤着宋戥芳,眼泪便流淌下来。
“雯翠妹子!”宋毅芳激动得惊呼起来,打量着满身珠光宝气的贵妇人。
“姐姐……”刘雯翠一时语塞,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用手帕擦泪,强作欢颜地问,“这是福贵啊,都长这么高了。”
宋福贵睁着怯生生的眼睛,只懂得往嘴里塞冰糖葫芦,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
“福贵,快给姨磕头!”
“我还吃!”宋福贵指着街对面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嚷着。
“儿子,姨给钱买去。”刘雯翠轻摸着宋福贵剃得光光的头,把钱塞进他的小手里。
“妹子,我想得你好苦啊!”宋戥芳也擦着眼角,问,“这些年,你在哪落脚儿了。找到他了吧。”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刘雯翠说。转身对车伕说:“我不去了。告诉督军,我身子不舒服。”
“这……”车伕很为难。
“老娘不能自己做主吗?”刘雯翠沉下脸,把钱塞给车伕。
车伕赶着空车走了。
刘雯翠见宋戥芳凝眸华贵的马车,玩世不恭地说:“姐姐,你大概猜出妹子在哪儿落脚了吧?”
“他做了督军?”她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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