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一口大气惊扰了他。
等到虞芒自我介绍时,明显比倪俭更加局促。倪将军送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在心中自言自语:“这张脸,今后多半时常要见到。得习惯,习惯。习惯就好……”
互相介绍完毕,集体沉默。
下首坐着的三个略有些尴尬,不知如何继续。而对床上坐着的两人来说,沉默本身,似乎已经足以代替一切。
长生轻轻握住靠近自己身侧的那只手。
相信他。
既然没有拒绝,既然开了头,那么他一定会陪着自己,坚持到底。不管有多残忍多艰难,用天下人的安宁与笑容偿还他,用千万倍的温柔与情意偿还他,用永不离弃的坚守呵护偿还他,用一生一世的决绝执着偿还他。
他肯答应陪我,必是也这样相信着我。
子释悄悄把手抽出来,不动声色,悠悠开言:“长生跟我说了三位很多事。军师及两位将军,均属当世俊杰,甘为天下苍生出力,子释佩服。”
“哪里……”三人齐声谦虚。其中倪俭是一心一意谦虚,那两个都在顺带走神。
虞芒想:长生?似乎是已故锦妃娘娘才用的称呼啊……
庄令辰想:子释?奇怪,哪有人自称说字不说名的……
“人世盛衰,江山分合,代代无穷已。凑巧赶上了,幸抑或不幸,实在难料。”说话人在这儿停下,适时叹了口气。
这句貌似空泛实则相当有针对性的开头引起了在座几人深刻的共鸣,话题一下变得渺茫而深远,令三位意气昂扬壮志勃发当世俊杰不由生出一缕沉郁感慨。
说话人锋头一转:“军师与倪将军,本是锦夏子民,却做了华荣肱股。虞将军自有君王太子,却另拥主上。”
对面三个大出意料,听得皮肉直抖。
一目了然的事实,却也是不能出口,不愿深思的事实。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正面提起。
他明明在血淋淋揭人疮疤,然而语调中充满了苍凉悲悯,竟带着十分体谅与安慰的意思,叫你无论如何也没法生气发作。
“三位其实还算好。你们靖北王殿下……可是打定了主意,要一统江山,重建太平,为此不惜夺嫡逼宫。这条路……来日风光无限,眼前尸骨如山;纵使万民敬仰,注定孤家寡人……”
长生一弹而起:“子释!说好你陪我的!难道你要反悔?!”
子释望着他笑笑:“除非你骗我。否则——我答应你的事,几时反悔过?”
一阵钻心剧痛袭来,长生无言以对。
子释不理他,转头向着那三人慢慢道:“我李子释……今天既然坐在这儿,和几位这么说话,便是做好了……众叛亲离、遗臭万年的打算。”
“子释!”长生刚坐下,又弹起来。
子释望着他,再次笑笑:“莫非你要告诉我,你很意外?还是说——你准备反悔,放我一马?”
长生回望着他,对视一阵,忽然也笑了:“逼我反悔?你休想。说什么众叛亲离,遗臭万年——你放心,无论怎样,总有我陪你。人生苦短,时不我待;求我所求,爱我所爱。世人非议,身后虚名,哼,管他!你别跟我说,你有多在乎。”
子释抬头看了他一会儿,扭转脸冲坐着的三人笑道:“从前可没这么能说——几年不见,刮目相看呢。等什么时候有空,把你们殿下从前那些糗事拿出来下酒。”
这边三人只觉前一刻还在电闪雷鸣,轰隆作响,眨眼间变了飞花舞絮,烂漫缤纷。
倪俭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被虞芒从旁撞一胳膊,戛然而止。
庄令辰从那亲切笑容中回神,暗暗咋舌:厉害厉害!此人这般着意施为,试问谁有本事把持得住?哪怕是自己,言行思量间也不知不觉想要顺着他,迁就他。才几句话工夫,就让人只有仰望的份。仿佛仰望柳梢明月,江上白云,明知道永远不可能真正触及,依然被那看似亲近的距离勾得心生眷恋,遐想联翩。
只听那个风动琴弦般的声音幽幽响起:“世人非议,身后虚名,是没什么可在乎。不过……挖空心思诓骗骨肉至亲,这种事……一辈子做一回,也嫌太多……”
一句话提醒了庄令辰。眼前这位,还有一双了不起的弟妹。一个是守卫边关女中豪杰,一个是朝廷中枢实权要员——想到此点,才深刻领会了他话语中“众叛亲离”四个字。
本来觉得对方意在收服,多少用了心机。然而联系三兄妹身份作为,想起李府书僮关于拯救典籍的叙述,设身处地考虑一番,却只能黯然叹息:世上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了吧?如此胸襟度量,大智大勇。担得起千秋功业,舍得下一世名声。怪不得……叫靖北王倾心若此。
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对方浑然天成,何必追究他几分有心,几分无意?感受到那如夜风沁骨一般清冷的萧索伤怀,无视殿下搂搂抱抱有碍观瞻的过分举动,庄令辰只想说点什么,开解开解他。
“又或者……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子释你……”实在过于苍白无力,就此打住。
“呵……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庄兄说得有理,做人怎可太贪心?不过是……到底意难平罢了。”子释坦率随性,连称呼都换了,宛如面对多年老友。
长生默默盘坐到床上,用怀抱支撑着他。
两员武将张着嘴呆住,完全石化在当场。问题是当事人根本没留神他们的异样,一个沉寂如山,一个清透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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