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父亲,我是儿子,如此而已。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王!生儿不孝。生儿……回来了……”
做父亲的上前扶住儿子。两个人真情流露,都湿了眼睛。
符杨很快稳住情绪,问道:“你既安然无恙,为何今日才回来?”
长生垂着头,仿佛犹豫不决。
符杨坐下来,等他开口。
终于,长生双拳撑住地板,用低沉缓慢的声音对父亲说:“生儿……不敢回来。”
“为何不敢?”
“父王请看。”长生跪着转过身,脱了上边衣衫,把后背露出来。背心处的箭伤早已愈合,面积并不大。但是落在符杨这样的大行家眼里,立即看出其位置和深度的危险性。
“……当日我留守彤
城,夏人夜袭,于是退入城中,放火阻拦,打算从南门撤离……”
这个过程,符杨已经听单祁仔细汇报过。
“……本来,这种程度未必伤得了我。可是——”
“可是什么?”
“箭从后边来,而且——”长生顿一顿,“是一弦双箭,上下齐发。”
一弦双箭,上下齐发,准头不差,速度不减。如此绝技背后暗算,只可能是自己人了。
“当时情势危急,我拼尽气力逃出,也不知昏倒在什么地方。那山中猎户常年隐居,没认出我身份,因此拣了一条命。后来……干脆就在山里待着……”
符杨沉默着。这些细节,完全没有必要追究。来龙去脉,自己早已猜到。重要的,是当事人的想法。
看儿子穿好衣裳,转过来面向自己,符杨心里内疚中带着点儿酸楚。近两年不见,这孩子黑瘦黑瘦,显见吃了不少苦。所幸结实得很,个子更高了,样子也成熟了。
想一想,还是狠下心问道:“你既不敢回来,怎么——又回来了?”
听到这一问,长生猛然抬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父子俩就这样静静对望了半晌。
父王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眸,叫长生心头大定,也让他心底冰凉。当日符定的圈套,的确没有父王的意思。然而,今日自己的归来,却给他出了难题。甚至……还令他起了疑心。
一代枭雄,果然就是枭雄的样子,没有半点多余的感情拿来浪费。
不要忘了,他是父亲,也是西戎王。
预备好的手段,只盼着能用不上,终究还是免不了要一一动用。
长生放任自己把悲愤心情表露在脸上,逼视着父亲,一字一顿:“父王。生儿——不敢不回来。”
过了一会儿,轻轻道:“母妃的祭日快要到了。在外面流浪时间太长,有一天……忽然想起母妃临走的时候说,叫我……好好听父王的话。我……终归是父王的儿子,忍不住……就回来了。”说到后来,念及母亲,泪水应声而落。
符杨心底的愧疚终于被逼得又翻了上来。想说什么,到底没说。最后拍拍儿子肩膀,温言道:“先去洗洗这一身的土,再来好好说话。”
过了两天,符杨把长生叫去陪自己吃饭。
屏退左右,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问:“长辈们那里,都问候过了?”
“是。拜见了几位娘娘,看了三叔和四叔,又去了大舅舅那里。”
符姓长者都留在枚里。符杨自己没有兄弟,族中同辈兄弟全在军中,目前在京的只有两位堂弟。至于长生口中的大舅舅,指的是正妃贲氏的兄长,内府令贲荧。长生想起贲荧看见自己,如同见了鬼,一个劲儿往下淌汗,心中冷笑。
符杨以为儿子还会说什么,却没有了。看他脸色平和,有点放心,又有点担心。
一顿饭快吃完,徐徐道:“下个月二十六,是黄道吉日。大臣们折腾了好久,他们的意思,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至尊履位,远近归服;天子令出,四方安定。劝我那一天加冕登基……”
长生立刻翻身跪下,给父亲磕头:“父王顺天即位,可喜可贺!”心道:怪不得父王见我回来,会问得那么直接,原来正赶在要命的当口上。又十分无厘头的想:西戎王如今说话,也文绉绉一套一套的了……
“眼下……定儿正在楚州平叛,留儿那里我已经着人去信。过些天,他们也都该来了。”
长生心中一凛:这才是今天的正题。
符杨看着二儿子,语重心长:“生儿,父王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只是……”
“父王!”长生打断父亲,“生儿想……回枚里去看看母妃。”
“嗯?”
“生儿也有很多年没回去了。等父王登基大典之后,我替三弟回枚里守着吧。”
“你真的这样打算?”
长生直起腰,抬起头,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余地:“生儿不愿父王为难。可是,也不愿太委屈自己。有些人,我不想看见。请父王允许生儿回枚里去陪母妃。”
符杨忽然有点动气:“我这里一大摊杂事,忙得不可开交,哪容你跑回枚里去闲着?暂且歇两个月,等开了春,替我到东边屯田督粮去!”拍一下桌子,“你放心。你只管用心做事。只要过了登基大典,你不想看见的人,我再不逼你见。至于以后——你要去枚里陪你娘,也由得你。”
重阳节那天,莫思予下朝回家,吃罢晚饭,站在花园里赏菊。
大王赐给他的是锦夏右相的宅子,位于皇城后头白石坊高级住宅区风水最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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