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边,邢监狱长也没有耽搁,殷勤地办理公务。
其实保释这种事,是监狱长官赚钱的大好机会,若换了别人上门,邢监狱长早就不客气地开口了,多则一二万,少也三五千,只看来人的身家。可这群人背后的靠山是海关总长,这汪水混沌不清,弄不好很深,邢监狱长是多年的官僚,自然知道要小心。
思之再三,还是打电话请示上级为好。
邢监狱长想定,赶紧去拨了一个电话,郑重其事地告知城南警察局局长。
局长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又提及一位总长,那不是小事,思前想后,竟更万分慎重,把电话拨了去警察厅那里,请求指示。
周厅长被人从被窝里吵醒,一听海关总长白雪岚这几个字,脑子里就想起周火额头上那个鲜红的窟窿,浑身一个激灵,彻底醒了,对着电话里的下属怒吼,「这是什么破事,你这个警察局长,连一点小事也不会看着办吗?放了!」
警察局长被骂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暗暗痛骂那几个不长眼的抓了海关总长朋友的警察,等腾出工夫来,非收拾他们不可,正要拨电话去叫放人,电话铃又响了。
提起来,听见周厅长在那一头说:「放人可以,叫他们写张字据,就当保释。」
咔嚓一下,又挂了。
警察局长把指示直接传达下来,邢监狱长赶紧照办。
回到招待厅,才想起宣怀风等已经去监里看犯人了,赶紧也去了牢房,见了宣怀风,说:「手续已经办好,既然是白总长的朋友,保释金就不必要了,只是请白总长亲自写张条纸,我们登记起来。不然名册上少了一人,上面查人数,不好交代。」
宣怀风正急着带黄万山去医院,皱眉说:「总长此刻不在,先让我把人带走,下午定送纸条过来。我的身分,你总不至于信不过吧。」
邢监狱长很是为难,说:「不是信不过您,但这规矩实在不能开。我管着老大一个监狱,总有这一位那一位的朋友,若人人像您这样,先把人带走,别的以后再说,岂不乱了套了?」
承平插了一嘴,说:「这不是情况不同吗?你瞧瞧我这朋友,浑身的伤,腿都断了,要是不赶紧送医,出了人命大事,监狱是负责呢?还是不负责?」
邢监狱长听了,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宣怀风因为黄万山的伤,没时间耽搁在嘴皮子上,便说:「这样吧,总长虽然不在,我是海关总署的官员,总也有点信誉。我先写一张纸条在这里,人,我还是要现在带走。」
在邢监狱长心目中,这海关总长的副官,就代表着海关总长,宣怀风写纸条,倒和白雪岚亲自写没什么两样,反正黄万山也不是什么要紧大罪,证据模糊,在可抓可放之间。
邢监狱长说:「那很好,就这样办吧。」
宣怀风毫不犹豫写了一张纸条,说明在押犯人黄万山由他本人做保,因伤带去就医云云。
这才让黄万山得了自由。
黄万山腿伤得厉害,连站都站不住,宋壬把长枪解下来交给另一个护兵,一蹲身,把黄万山背了,承平在一旁虚虚扶着。
一行人匆匆出了监狱大门,上车就叫司机往德国医院去。
第四章
黄万山的脚委实走不得,到了医院,宋壬当仁不让,还是他这个大个子背了黄万山进屋子里头,其余人都脚不点地地跟进去,被一个穿白褂子二十来岁的护士横眉竖眼地拦住,说:「干什么?干什么?都拥进来,大夫怎么做事?到外头等。」
可谓一「护」当关,万夫莫开。
众人在医院里不敢和治病救人的人物杠起来,老老实实被她轰出来,都站在走廊上等。
一时无话,安静得喘气都觉得有些憋闷。
两边雪一样白的墙夹着走廊,偶尔左右一望,觉得那颜色很苍凉不祥。
不一会,一个大白褂口袋上插了一枝钢笔的男医生慢悠悠走过来,大家赶紧都把头抬起来,那医生说:「不急,不急,你们中国人就是没耐性,我先见见病人。」
说完推门进去,又立即把门关上了。
承平愣了半晌,哭笑不得,说:「什么你们中国人?这一位黑头发黑眼睛,皮肤也是黄的,难道就不是中国人?学了一点洋人的医术,就以为自己是金发碧眼的洋人了。」
往地上啐了一口。
宣怀风没和他搭话,把肩轻轻挨了墙,只管等着里头的消息。
打了一夜麻将,又一大早闹出这档事,不免精神不足,趁着现在无事,歇息一下。
正闭目养神,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宣怀风睁开眼睛,头一偏,看见林奇骏一身西装革履,潇洒倜傥地正朝他走过来,欣喜道:「我还以为看错了,真的是你?」
话一顿。
又关切地问:「怎么到医院来了?身子不舒服吗?三番几次叫你小心身体,你全当耳旁风。」
一边说,一边走得更近,贴上来打量宣怀风的脸色。
宣怀风怔了怔。
上次两人在白公馆见面,很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林奇骏可以说是拂袖而去。但他这人,偏有性格上的一个好处,从不记着过去的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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