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姓陈,和白荷衣一来二去的熟了,便道:“一般不收,我们是做字画的。不过你白老板的东西,定是好的,可以试一下代售。东西带着吗?”
白荷衣展开卷轴,请陈经理过目。陈经理一看,眼睛都直了,摸出一块雪白的手帕,隔着手帕一幅幅细看,赞道:“好,好,好。以针代笔,以线代墨,干、湿、浓、淡、焦无一不著。这绿梅是王冕的墨梅,墨竹是郑板桥的蓝本,兰草是南宋郑思肖郑南翁的露根兰,白菊也是他的,你看上头还有他的题画菊诗: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堕北风中。郑南翁画兰,专画露根兰、无根兰,皆是无土兰,你道是什么原因?‘土为蕃人夺,忍著耶’?这刺绣之人,应该是深有感触才会以所南翁的画为本,不著一言,却满怀悲愤。画本是佳作,这且不论,还得是绣画之人选得好,有心思,更有技法,才能尽显画中之意。白老板,这是谁家高手,作此精绣?”
白荷衣并不懂画,王冕郑板桥还听说过,这郑南翁是谁就不知道了,听陈经理这么一说,才知道之琬于绣针中藏有胸癔,深感佩服,因道:“是我师父的收藏,我却不知。我师父视如珍宝,要不是现在世道艰难,怎么舍得割爱?”心里直后悔,不该没给师父看过就拿了出来。
陈经理连声附和,道:“那是那是。不知白老板这四幅绣品要价几何?要不是我是个小职员,没多少钱,我自己就收藏了。”用手帕托着,一幅幅摊开在条案上,俯身细看时还拿手帕捂住嘴,生怕有鼻息口沫溅上。
白荷衣呆呆出神,并不答话。经理也浑然忘我,只管细看。过了一会儿,白荷衣道:“家师只是让我出去问一下贵店是否收绣品,并没有说一定要卖。我因今天要来此地,便自作主张拿了出来,还没问过家师定价。这样,我拿回去问了家师确且数目,再来麻烦陈先生。”掸下长袍的袖头,用衣袖垫着,一张张收了,卷起来,仔细用白绫裹好,又在案边拉了几张高丽纸卷在外头。
陈经理在这一行,见多了临要卖时又舍不得的主顾,也不奇怪他的做法,只道:“那好,如果琴老板要卖,朵云轩愿借出一面白壁。这样的绣作,挂在小店,那真是篷壁生辉。”
白荷衣敷衍两句,告辞回家,谢小姐已经等着了,正由琴师老胡师傅陪着吊嗓子。她跟白荷衣学戏已有月余,一个星期上两次课,和白荷衣、老胡已经相熟,因此可以主人不在也放她进来。正唱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唱来唱去唱不到板上,白荷衣把卷轴放在茶几上,道:“错了错了,‘美’字一板,‘奈’字一板,不可连着。”自己唱一遍,命她跟上,只一句便学了七八遍,才稍有点板式。荷衣听得耳朵都痛,说:“可以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谢春红咬着嘴角,扭着手,笑说:“白老板,我是不是特别笨啊?”她今天穿一件阴丹士林的布旗袍,显得朴素大方,更附合她女学生的身份。这阴丹士林布,自从被影后陈燕燕当标志似的穿着后,几乎每个女性都有一件。
白荷衣这几年和之琬这样的聪明人在一起,真是觉得这个女学生有点笨,但人家是付了大价钱来学的,怎好说出来,便支吾道:“不是不是,你刚学,慢慢来,过一阵子就会好些了。”
谢春红像是不信,只说:“白老板,你哄我的吧?你这样的红角,要不是现在打仗,你要学梅博士高风亮节,罢演在家,怎么会理会我这样的生手?”
白荷衣被她说破,讪讪的不好意思,陪笑道:“谁一生下来就会?都是从生手来的。”
谢春红靠上前来,拉着白荷衣的衣袖,道:“白老板,你不用说好话让我宽心,我知道我笨,但我会用心的。我以前在天蟾舞台看过你的杜丽娘,马上就迷住了,就想着什么时候能跟你说上话。可惜一直没遇上这样的机会,谁想到你会登报收徒,我就马上来拜师了。白老板,我人虽笨,心却是诚的。”
白荷衣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抽身退开,说:“谢小姐,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我不送了。”忙忙地逃到里头去了。
老胡先前看到两人在纠缠,假装埋头收拾琴笛,不朝这边看一眼,听谢小姐说“我走了,下次再见吧。”便胡乱答应了一声,等她走了,才摇摇头,好笑地收凳子,关窗户。他在这一行多年,见惯了年轻貌美的小姐、风韵犹存的姨太太、甚至军阀鲁男子等各式人物青睐小生武生、男旦坤旦,早见怪不怪。白荷衣是诸多洁身自好的伶人中的一个,纯良恭敬,人品超然。谢小姐这样的乔痴扮娇的女学生,白荷衣只会敬而远之。只是前几次谢小姐都甚是规矩,今天不知怎么,一反常态起来。
白荷衣听见谢小姐走了,才出来拿卷轴,四周一寻,不见踪影,便问老胡:“你看见放在这茶几上的一个卷轴没有?这么长,这么粗,外头裹着高丽纸。”
老胡摇摇头,问:“怎么,不见了吗?”
白荷衣急起来,说:“是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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