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央只好一笑:“……我尽量吧。”
他生得如玉瓷一般,含笑生波,年纪又小,帕赫野良心发现,便大发慈悲道:“你也别压力太大,我会跟你一起抄的。”
沈庭央:“……”要谢谢你吗?
帕赫野这人,坐在书案前笔走如飞,姿势仍是吊儿郎当的。许是不习惯跟人挨着坐,写一会儿就得戳戳沈庭央,或拽一下他衣角同他说话,还给沈庭央讲笑话,弄得沈庭央哭笑不得。明明霸道得很,又时常跟个小孩儿一样。
沈庭央琢磨着帕赫野的字迹,模仿着抄了几页书,小厮们提溜进来一个人,沈庭央抬眼看去,也是个东钦少年。
帕赫野把他的脸扳回去:“专心写你的。”
沈庭央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垂眸执笔。
帕赫野走过去,一脚踹在那少年胸口,登时把人踹翻。
少年瑟瑟发抖,帕赫野半蹲在他面前,戳他肩膀:“你嘴巴挺甜啊,老子才离开几天,你把我母妃全族编排个遍。”
那少年用突厥语认错,帕赫野嗤笑一声,站起来,靴子狠狠踩住他肩膀:“你编的故事有多脏,自己没数?”
那少年吓哭了,后悔不迭,帕赫野说:“看来心里有数,那就是明知故犯了。”说完往他腹部、腿上、后背一通踹,用的是街头斗殴路数,打不死,却能打到人服软。
帕赫野就在旁揍人,沈庭央头也没抬。揍完了,小厮把那少年又拖走,恢复了清净。
帕赫野俯身撑在桌子上,伸手戳戳沈庭央脸颊:“没吓着你吧?”
“世子下手真狠,不过那人也是该打。”沈庭央扬起脸,露出一个有点儿无奈的笑容,眼里尽是天真。
帕赫野心头一跳,手在半空中一滞,胡乱摸摸他的头,坐了回去。
小王子帕赫启的母家以及近臣,在东钦王朝是主战一派,也正是他们一手参与了月余前对崇宁军的夜袭,出兵三万,以乌满为首,上上下下沾满了崇宁军的血。
据沈庭央近来所知,帕赫野相反,麾下近臣极力反对那次行动,更没派帐下一兵一卒出战。沈庭央与他自然没什么仇。
帕赫野见这小随侍低头写得认真,还挺可爱,看得一笑。
沈庭央刚好抬眼,见他笑容不羁的模样,那双眼睛是真的好看,灰绿色的眸子,像是凶悍又温柔的野兽。
小厮马不停蹄端来数盘糕点,帕赫野尝了一口,抽走沈庭央手里的笔:“你也太专一了,歇会儿,吃。”
沈庭央就十分顺从地吃起了点心,帕赫野:“尝这个,外头没得卖。”
又令他挨着尝一遍,像是投喂什么宠物:“喜欢哪种?你是不是爱吃甜的?”上下打量沈庭央,“小东西,你太瘦了吧。”
有他在,简直是热闹非凡。沈庭央吃完最后一块奶酥糕,拧起眉头,拍掉帕赫野的手:“吃不动了,要撑死啦,到时候谁帮你罚抄?”
帕赫野哈哈大笑,只觉他一嗔一笑都有趣得很,不怪他无礼,又塞给他一杯热茶,总算干起正事,继续抄书。
沈庭央就想起了青涯,青涯从前也成天逗他,有时买了酸糖骗他吃,两人打闹成一团,薄胤就被叫来拉偏架。整日无忧无虑的,一转眼就都灰飞烟灭了。
他鼻腔发酸,怕落泪引得人怀疑,连忙转移注意力,一笔一划仿着帕赫野的字迹。
傍晚时分,他,去书院偏院,督促人煎煮帕赫启的药。
东钦小王子的饮食当然有专人经手,沈庭央只是负责估摸时间,免得药送得不是时候,帕赫启一个不乐意就不喝。
偏院专门煎药的灶间,仆从见他来,便知到时候了,连忙架火点起小泥炉,把帕赫启的药放到陶罐里煎熬。
沈庭央在灶间门口晃一遭,便溜达到游廊上等待。
游廊隔壁是一座园林,沈庭央倚着廊柱坐下,盯着檐下剔透的冰棱柱发呆,忽然听见一墙之隔的园林小径有人经过。
“阿满,认得这花儿吗?”一温和的男人声音问。
声音透过如意花窗清晰传来。一个稚童回答:“是月季。”
男人笑道:“这是牡丹。”又说,“阿满累了?爹背着你。”
沈庭央一时出神,不由自主地走到墙边,慢慢地随着他们往前。
墙那边,稚童趴在爹爹肩头,咿咿呀呀地念诗:“梦到江南梦却回……梦归何处得身归……”
男人问:“忘记下一句了?”
稚童奶声奶气地说:“我比轩哥他们都笨……”
男人温声道:“不笨,阿满是爹的骄傲。”
沈庭央一怔,倏然想起沈逐泓温柔的神情。
“爹可是永远以你为荣。”
“对你要什么原则?”
隔一道白墙,沈庭央胸腔酸涩得发痛。他小心翼翼跟着那父子,像是寒冬之中,想要贪婪的汲取些许温度。
稚童在爹爹肩头犯了困,迷迷糊糊道:“轩哥说,读不好书,爹就不要我了。”
男人笑了笑,温柔地道:“不会不要你的,阿满是爹娘的命。”
稚童不大能明白,慢慢地睡着了。
沈庭央却泪如雨下,靠在墙边缓缓滑下去,已是肝肠寸断。
——“小王爷,你是我的命。”
他埋着头,无声绝望地张口:“你也是我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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