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人已然振作起精神,继续施展身法,攀着陡峭山壁纵身而上。
那山间林木都有了年岁,一棵棵横在峭壁狭径上,生得葳蕤葱郁,树冠密如罗网,枝杈犹如刀剑,既能令喻炎在登攀时落脚,亦能一寸寸划开皮肉。
即便是喻炎修成了筑基之躯,疾疾穿林而过时,也被划出浅浅几道割痕。
他忍着这些许钝痛,一路避开门人弟子,自最无人问津处寻起,一处处地去搜寻山巅石窟、后山野岭、密林深处,似大海捞针一般在崇山峻岭间穿行。
也不知寻到第几处,总算让他搜见了一座深藏林中的祭坛。
只见斑驳林影下,那座九重祭坛拔地而起,于白玉长阶上描金绘凤。
无数上品灵石嵌在玉壁雕栏当中,恰似星罗棋布。
顶级月流浆有如流瀑,自祭坛坛顶源源倾泻而下,滋养着此间水土灵脉。
至于九层祭坛之上,每一层都细细琢刻有玄妙阵法,各有一名少年弟子盘膝掐诀守在阵眼,一面虔诚祷祝,一面驱动法阵,引来四方瑞气。
喻炎扫过坛上九人,又去数四周守坛弟子的人数,粗粗一点,便不下三四十人。一干弟子均是目蕴光华,手按法器,竟不知当中有几人练气,几人筑基,有没有藏着金丹元婴大能。
喻炎眼见形势悬殊,人反倒无声地笑了一笑,伸手揉了揉自己红得几欲滴血的眼睛,而后身形跃起,再度往前一掠,落在一株巍巍老树上。
他从袖中摸出许多平日刻下的木片,仔细清点了一番,挑出一切以命搏命的法门。
只要多伤一个人,就少一个人拦他。
多破坏一层法阵,就能再留飞光几年。
喻炎此时仍在想飞光,他极想同飞光再说几句趣话,告诉它:原本它并不会认识一个叫喻炎的人。
谁是喻炎?
喻炎本该是皑皑雪下,许多朽骨中的一具。下不知有山川河岳,上不知有日月星辰,神智未开,大字不识。能活到如今,不正是靠赌?
他懵懵无知,还不是一个人赌来了飞光?
他修为浅薄,还不是凭一己之力越阶杀人,从师傅手里夺来了飞光?
当初不也是胜算渺茫,但他还是赢了。
这天底下的赌徒,一旦豪赌过一场,赢来过富贵,来日哪有不敢落注的?
毕竟已赚了这许多!
再下的每一注,赢自快活,输也尽兴,死便死了……唯独不能叫他不赌。
就在喻仙长心念已定,蓄势欲上时,恰好有人重新凝聚起神识。
那人放出神念,匆匆附在血契羁绊之上,强忍着怒气,一迭声地传话道:“我之前神识耗尽……喻炎,你人在哪里?已经晌午了,你不是说晌午就回?”
喻仙长身形不由一顿。
那头既想训斥两句,也担心把话说得太重,在这短短一刻里,不知想出多少种劝人的话,最后才涩然道:“我在屋里,觉得有些热。喻炎,你不是常送我花吗?再帮我带一朵水属的灵花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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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仙长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竟已哑了,他悄悄问了句:“你现在就要吗?”
那头的人一听,立刻回道:“现在就要。现在就热……热得很。”
喻炎想着那头气鼓鼓的模样,人似乎醒了过来,眼中一热,眨了眨眼睛,复眨了眨眼,眼底血丝竟然因为这一句话,褪去了七八分。
他刚刚才冲飞光说过:你是仙体神魄,不知世间男儿都爱扯谎……
可他竟然不知,飞光已算不得仙体神魄。
你看,飞光为着他,飞光也会扯谎了。
飞光传完话,等了大半个时辰,总算盼到喻仙长依约回来。
那人大大咧咧地登门入院,手里果真握着一小束要价不菲的中阶灵花,人立在日头下,单手将撕破的袖口挽至上臂,盛水擦过手脸,然后才叩了叩屋门,笑吟吟唤了句:“飞光,花来了。”
喻炎打过招呼,侧头等了一瞬,没等到搭话的人,就自己哧哧一笑,乔装成有人相邀的模样,朗声道:“嗯?卿卿说了什么,想请我进去?”
话音落时,人已坦然踏入屋中,拉长了声音笑道:“又想叫我回来,又不肯洗手作羹汤,准备些好茶好酒招待我——”
他上一刻还在抱怨,下一刻又低头一嗅花香,嘴里自叹道:“香,七十块低阶灵石的味道。”
这样笑过叹过一番,喻仙长这才慢慢踱到床沿。
他看飞光还藏身被中,便拿指腹戳了戳那团鼓包,再特意将这束犹带露水的灵花压在鼓包头顶,笑着问:“给你的。我回得快不快,听不听话?”
被褥下顿时有谁重重“哼”了一声,而后腾挪身躯,似乎是想从锦被当中拱出。被下每拱一回,被上灵花就跟着震颤一下,蕊上水珠盈盈欲坠。
喻仙长看得手痒,几乎想帮它将这锦被一掀,掩唇笑了许久方忍住,转身搬了张藤椅过来,面朝床榻坐定,自顾自地由储物戒里挑出对症的廉价伤药,坦然涂起颈上、脸上的划伤。
待飞光千辛万苦,将被褥拱出一线缝隙,便看到喻炎手脸带伤,大马金刀地坐在不远处。
它心里竟不知作何滋味,半晌才拿爪子掖紧了缝隙,只肯露出小小一个窟窿。
喻炎恰好涂到痛处,倒吸了一口凉气,再抬眼时,就看到飞光藏在阴影下窥视,不禁笑道:“还盖这么厚一床被子,难怪飞光说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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