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仙长双手发麻,无知无觉,一面将身法施展到了极致,一面将神识尽数覆在血契羁绊上,企图循着这纤纤一线羁绊,看清飞光如今境况——
然而喻炎神识所见,并不是那间陋室,并不是半谢灵花,重重锦被。
他竟看见万霞山侧峰祭坛。
看见群峰上下,漫布东来紫气。
看见灵台筑起,九重祭坛高耸,法阵吞吐光华。
看见得此佳音,有无数仙宗翘楚,共聚于此,道门万万人纵隔千里,同怀一念——
祭坛最高处,正是那万霞山之主,着熠熠法衣,踏着月流浆汇成的水泊,持三柱引凤香,朝东一拜,口中高声道:“恭请真君显圣!”
话音落处,喻炎覆着神识的血契羁绊,倏地便断了。
他眼前依旧是凉风断枝,是莽莽林间。
喻炎强忍着悲意,往脚下再施了一道轻身术,在林中全力驰骋。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一声清越凤啼——那声音动听得紧,像是星眠银河,云裹飞虹,远胜过世间轻歌曼舞,远胜过世间剑啸筝鸣。
偏偏喻炎听见这啼声,几乎从半空跌落。
他眼眶一下子红了,人猛地仰起头来,冲着鸾凤鸣啼之处破口痛骂。
只是他声音太哑,训斥得太过颤抖含糊,只有他自己,能听清那嘶哑唾骂吾心如金石之声……
他骂的是,飞光,你不许叫,不许应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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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喻炎嘶声而骂时,远处巍巍侧峰之上,那万霞山老祖已单手掐诀,在众人眼前,施展起纳须弥于芥子的通天手段,由道袖中悍然摄出一整条高阶水属灵脉——
那灵脉有十丈宽,百丈长,腾在浮云之中,蜿蜒游转如龙。
未等一干修士细想这样一条已有雏龙之形的灵脉价值几何,要耗费多少人力寻来,万霞山老祖便已翻转手掌,一手护住众人,一手将整条水属灵脉硬生生打入侧峰山体中。
随着灵气荡开,山上不住地落下碎石,敲得老祖设下的防护阵法上涟漪跌宕。足足候了半盏茶的光景,才盼得阵外尘埃落定,整座万霞山侧峰如同被造化之斧重头劈凿,高处更奇,低处更险,新添的数口灵泉从孤峰飞湍而下,引得千岩竞秀,万壑争流。
那万霞山老祖如此改天换日之后,便借着这山明水秀、焕然一新的美景,嘴里再次虔诚祷祝道:“听闻真君是水属根骨,吾派上下愿以此水属灵脉,为真君在侧峰新造道场,遍植梧桐,引来醴泉。恭请真君显圣!
他这样赤城地拜过,仿佛是一番祈盼得了回响,空中竟然隐隐传来了羽翼扇动之声。
那声音自山腰精舍处传来,喻仙长离得更近,自然也听见这声音。
他一时间如遭雷殛,直到那振翅声再近几分,他才想到要动弹一二,人急急掠向高空,张开臂膀,作势要挡,嘴里嘶声大吼着:“飞光,回去!你回去,你藏起来……我争不过他们!”
他这样破口痛骂,训斥得声嘶力竭,人却已然不记得自己说了何话;管不住自己以何等面貌示人,作何颠倒狂态。
他甚至再听不清别的声响……只能听见自己絮乱繁杂的心音,一下下重如鼓擂,一下下危似蝉鸣。
他只能在全力嘶吼,全力伸开双臂阻拦,他想盖住这心跳,发出一丝半点自己的喊声。
他喊道:“飞光,他们都许了你什么,你不要应他们!再等我赚些灵石,我能寻来梧桐树枝,我能为你寻些醴泉……”
他隐约知道自己此时正泪水滂沱,颤栗不止;一时又觉得自己尚好,尚有一争的余地。
毕竟飞光答应过他,飞光分明说过的。
而万霞山侧峰上,老祖犹觉不足,再次鼓动众人:“先有凤唳,后有羽声,此乃大吉之兆!请诸位仙长与我一道潜心祷祝!”
就在老祖声声催促时,喻炎还一个人浮在半空,脸上惨白,人微微歪着头,冲前方问了句:“你不听我的话了?”
他低低地问:“飞光,你不怕我用血契罚你?”
仿佛是天意捉弄一般,喻炎眼前忽然有一只极美的青鸾破云而出,身量只比数十年前稍小,翼下有东来紫气接引,鸾尾曳着丝丝缕缕的璨金宝光,一展翅,一振羽,俱与天道合辙。
喻仙长看得呆了片刻,眼看着那青鸾要越过自己,朝侧峰翩然飞去,人反倒弯眉笑了出来,喃喃问道:“飞光,我们……我们已经结了契的,你忘记啦?”
他竭力端着笑,一双笑眼观之可亲,温声细语地问:“飞光,是你说的,要我选定一人,你也选定一人,这才能结契,并不是随便定下的。你都忘记啦?
可无论他是怒是劝,那青鸾只一心循着天道轨迹,振翅掠向朝侧峰祭坛。
再不似三十年前,刚一唤,它就踟蹰。
刚一掉泪,它就谪落云端。
喻炎强作欢颜,在一旁又重重唤了两声,见叫不住它,终于忍不住身形暴起,往高处再掠了数丈,道袖一甩,以浑身灵力在半空中祭出一道火墙,硬是拦在那青鸾身前。
他双眼渐红,眼中却又泪水氤氲,嘴里恶狠狠骂着:“我当真要驱使血契了!飞光,快跟我回……”
未等他说罢,那点火属术法,已被由天而降的一道澎湃巨力轻易灭去。
喻炎被这道巨力扫中,从高处直直往下坠去,体内术法反噬之痛,还胜过五脏皆焚、经脉寸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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