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认真计较起来,龙神何止是为三千世界开天辟地的祖神,他更是给了全部生灵血肉滋养的父神。
但就算全天下的生灵视龙神如父,龙神看待他们恐怕也只像是看贼。
他最后残留的这一点点附在武器上的灵识,连自己有个亲生儿子都听不懂了——或者是听懂了也不怎么在意,当然就更不会理睬那些强盗后代怎么认爹。
这虚影唯一的执念,就是重新聚集自己的血肉,讨回三千世界曾欠下过它的每笔血债。
这血债当然只能用性命来偿。
洛九江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全然不复一弹指前的迅疾灵动。
不是他因为这一句质问就悲伤到难以自抑的程度,而是他此刻字面意思打了无法移动。
他何止僵立原地,难进寸步,还被龙神虚影用长身团团围住,不容丝毫逃跑余地。除此之外,他感觉自己的肺腑正在燃烧。
不止五脏,也不仅四肢,凡是血流经过的地方,凡是经脉打通之处,那每一寸曾经被灵气蕴养过的肌肉皮肤,此刻都迅速地升温发烫,好像有什么正从洛九江血脉深处被点燃、被剥离,要令他整个人都碎成一把尘埃,好在粉末中筛出那虚影所渴求的东西。
譬如说,龙神的血。
一万年过去,龙神的血肉早就和三千世界的灵气混作一体。别说修士妖族,就是普通没有灵根的走兽百姓,体内也总会沾染几缕不能分割的灵气。
像是这虚影此时此刻要把龙神鲜血强行从洛九江体内剥离,那就基本等同于要把洛九江拆筋剥骨,就算剁成细细的臊子碾成泥都不够,非要他分解成比微尘更细小的存在才行。
被从身体里提取出龙神之血的滋味,就像是同时有三千万的虫子在洛九江的皮肤下蠕动,从他的每个毛孔里硬往外钻。
只需短短的一刹,洛九江就近乎疼到晕死。
也正是在这紧要关头,他胸口贴肉悬挂的蓝色龙鳞,突然光芒大作。
“不行,父亲。他是我的。”
第159章 父子反目
随着那句话落下尾音,一个淡蓝色的虚影也从洛九江胸口处的龙鳞中钻出。这虚影构造不全, 只浮现出寒千岭的脑袋和肩膀, 不近不远地挨着洛九江, 在光线黯淡的山洞中看上去仿佛正和洛九江相依相偎似的。
随着寒千岭的影子几乎是瞬间弹出,洛九江周身那刻骨的疼痛也如被清凉流水抚慰一般, 渐渐淡化,几近于无。
“千岭……”洛九江低声喟叹道。
在方才的危机之下,就连枕霜流送给他的玉佩都毫无动静, 没想到却是寒千岭仿佛“随手而为”一般拔下的龙鳞先做出了反应。
他究竟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 为这可能的一刻惊险花费了多少心思?
非要一个人把几千种、几万种变化都算计到了, 才能如此恰到好处地救洛九江于水火吧。
洛九江此刻心绪万千,神情中悄悄流过一抹缱绻, 而那神龙虚影竟然也没再做下一步的动作, 出于难以捉摸的原因停了一停。
……仔细想想, 他也确实该停下。
当初七日宴上, 神龙整个人被用各种手段分割利用,片甲不留。何止化为灵气的血肉, 就是鳞甲、龙角乃至神魂都填补给了这个新生的世界。祂的血肉化为腥气扑鼻的新世界的第一场雨, 他在这场雨中走向末路, 而剩余的所有存在, 有形的与无形的, 具有生命和亘古如一的,全都在他的血雨中得到新生。
从古到今,没有存在不是沐浴着祂的死亡而活。
像是如今祂即使只有单薄的一道执念被困在此处, 也照样能向每一个步入此地的生灵讨尽那笔开天血债。三千世界里的存在,凡是有眼的、有耳的、有口的,无一个不亏欠祂;但是有灵的、有心的、有情的,也天生该对他赔罪。
所以连枕霜流给洛九江留下的禁制玉佩都无法对此刻的危机做出反应,因为那玉佩里也含着龙神的血。
然而此时此刻,竟然有一个存在能毫不顾忌地挡在祂的猎物身前,毫无畏惧和愧疚地于祂相对,还如此理直气壮地对祂说“不行。”
难道这三千世界里,还存在什么可以对祂问心无愧的生灵吗?
如果龙神留在此地的灵识不是仅仅由偏执和怒火构成,如果这抹灵识除了吞噬和毁灭以外再稍稍具有一点思考和感知的能力,如果它能对最简单的言语做出最基本的反应,它就该知道,这样的生灵是有的。
这是从他身上剥落下来的满怀恨意,纯为了龙神那一刻的悲郁和暴怒而生。他在山精水魄里新获得了生命,还不等睁开眼睛,就先被镇压了一万年整。
而即使在一万年以后的今天,他身上的恨意与怒火仍然未剥离干净,若不是将洛九江作为“媒介”,他甚至难以感知整个世界。
……如果一定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不曾亏欠龙神的存在,甚至严格算来龙神还反倒亏欠于他的生灵,那就一定只有寒千岭。
现在这唯一的奇迹,三千世界里独一无二的神龙之后,正坦坦荡荡,无畏无惧,与自己的生身父亲径直相对。
龙神灵识寄体于五行之精,而寒千岭的灵识则寄体在自己的一片龙鳞上。
这是父亲对上儿子、神龙碰上神龙、毁灭对峙守护;他们之中的一个情绪想法永远被定格在七日裂世的一刻,而另一个却在万年之后变得更加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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