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父?”
段慕仁穿着浅灰色的薄绸衣裤,坐在躺椅旁边的一只小板凳上,一手攥着柄蒲扇,正探头瞪视沈嘉礼。见对方这回是醒透了,他才将蒲扇重新挥舞起来,要怒不怒的质问道:“嘉礼,你怎么像至诚一样,开始偷起懒来了?”
沈嘉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慌里慌张的伸腿下去找鞋,一时偏又没找着,越发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十分尴尬:“伯父,我这……实在是太失礼了。”
段慕仁弯腰,从躺椅下面拎出一双拖鞋扔在地上:“虚礼就不必讲了,我是有实际的事情要来找你!”
沈嘉礼终于得到了拖鞋,可是同时又发现自己没穿袜子。局促不安的坐在躺椅边沿,他红着脸一点头:“伯父请讲。”
段慕仁奋力的摇了摇蒲扇,先是停顿了一下,随即没头没脑的说道:“自从来到北平后,你怎么还温吞起来了?你在秘书处、外事处都做得很好,稻叶大将对你也是很欣赏的,为什么一进入警察局,却是畏首畏尾起来?难道是下边人不服管吗?”
沈嘉礼把双手扶在膝盖上,苦笑无言。他不肯说自己是能力不足,怕丢了这个好差事;如果硬着头皮去狡辩呢,更不好。再说面前的对象是段慕仁,他一直有些畏惧这位伯父,也许是受了段至诚的影响。
段慕仁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后来问道:“你是不是病了?我看你这脸色,像是发了烧!”
沈嘉礼知道自己只是困窘脸红,不过就坡下驴的立刻答道:“近来天气太热,我的身体是不大好。”
段慕仁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没觉出大分别来。不过沈嘉礼认错态度良好,又的确是面如番茄,他就没再深说,转而聊起了防暑养生之道,仆人也很应景的送来了冰镇碧螺春。
沈嘉礼喝了几杯凉沁心扉的好茶,渐渐镇定下来。
他越镇定,越觉得段慕仁怪可怕,好像随时都可能爆发。他上中学的时候就知道段至诚的爸爸厉害,打儿子如同打家贼,力气比铁匠还大,曾经一巴掌拍散一副桌子,当然那桌子本来也是摇摇晃晃。先前他和这位伯父很有距离,倒也罢了;如今关系密切起来,他越观察段慕仁,越觉得心惊肉跳。
段慕仁此刻倒是谈笑风生了,讲起为官的揩油之道,真是有条有理,说的津津有味;又谈到特务科的事情,说起抓人杀人的细节,语言中血肉横飞,仍然是津津有味。沈嘉礼微笑倾听着,心中掠过好几部好莱坞的惊险电影,最后对段慕仁下了评语:“杀人狂魔。”
杀人狂魔大概是内心很寂寞的,五十多岁了,身边没个知音,这时见沈嘉礼仿佛是对自己的话题饶有兴趣,便口若悬河,一发不可收拾。午饭过后,他走了,走之前对着沈嘉礼挥挥蒲扇:“嘉礼,晚上见。”
沈嘉礼知道他晚上也要出席聂人雄的晚宴,故而含笑答应,又一路送到大门外,眼看着他上了汽车:“伯父慢走。”
段慕仁又对他挥了挥蒲扇:“好的,你回去吧,振作起来,晚上见。”
沈嘉礼目送段慕仁的汽车离开,然后转身回院。刚一进院门,他就扶着墙呕吐了。
和段慕仁同桌吃饭,他不消化。
仕途
在聂人雄举办的这一场晚宴中,沈嘉礼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礼敬与恭维。
权力这东西就像鸦片烟一般,长久以来一点一点的滋润侵蚀着他的身心,快感日积月累,在今日得到了一场大爆发。
相形之下,聂人雄之流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当夜回了家,他心情愉快,睡不着觉,坐在桌前摊开一张信笺,往天津家中写去了一封信,收信人自然是沈子淳。想起沈子淳那种傻头傻脑的少年模样,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又将写出“子淳吾侄”四字的信笺揉成一团扔在地上,重新起了个更为动人的开头:“亲爱的小淳”。
往下却又没有什么情深款款的语言了,无非是问他吃得可好睡得可香,让他乖乖在家里和汽车夫做伴,如果仆人敢在饮食上敷衍他,那就在回信中告诉三叔,三叔回去后会打断他们的狗腿。最后又再次叮嘱他不要随便出门乱跑,因为现在处于“治安强化运动”时期,世道是非常的不太平。
落款也非常西洋化,是“爱你的三叔”。沈嘉礼把信笺叠好塞进一只信封里,心中感到十分的平和喜悦。特务科与段慕仁全都暂时远去,他心思澄净的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他起的很晚。先让杂役出门邮寄了信件,然后他整理衣装,前去办公。及至到了局里,他很意外的看到了幸福次郎。
幸福次郎一身军装,扛着中佐的军衔,态度倒是还和往昔相同,并没有飞扬跋扈。沈嘉礼和他三言两语的交谈几句,得知自从日本驻屯军升格为华北排遣军之后,司令部从天津迁到北平,而幸福次郎这个资深特务随之而来,也被赋予了新职务——到北平市警察局中担任局长顾问。
沈嘉礼有些摸不清头脑,但是满面春风,中午还请幸福次郎出去吃了顿好饭。幸福次郎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可也仍然保持着谦逊温柔的特色,不肯蹬鼻子上脸。下午回到局里后,幸福次郎见自己的顾问办公室已经被收拾了出来,便进去办公;而沈嘉礼满腹心事,知道自己这是被套上日本夹板了。
独自站在窗前,沈嘉礼一手夹着烟卷,若有所思的喷云吐雾。他和日本人向来都是酒肉朋友,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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