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棚子破败简陋,高度倒还贴心,再矮一点儿,他就得弯着腰进去了。
一进屋就闻到一股腐败坏死的味道,冲得他差点岔气。
那么窄小的一点空间,转个身都困难,破破烂烂的书桌和床板尽收眼底,然而他花了好半天时间,才适应了里面的空气和光亮,才看清光明照不见的床板上,躺着一个人。
身上搭着一床破烂得露出败絮的灰色薄被,苍白细瘦的手腕垂落在床板外面,双眼紧闭脸色青白,一个板寸头丝毫不见阳光的气息,反而更像常年服刑的劳改犯。
更早的几个月前,在市区医院的病房里,他陪同老头子一起看见过相似的场景----相似的场景相似的脸,老四,你一走倒是潇洒了,把个孩子留在世上也没托付给任何人,何等的狠心,别人为难你,大哥你也信不过么?弄成现在这样,你心疼不心疼……
不过想想也是,他们家的老四,不就是狠心出的名么,他们家,除了老四有谁敢跟老头子叫一辈子的板?其实也不能怪他,他唯一一次的低头,也是为了这个孩子,只是被老头子拒绝了,再见面时,只剩下一个灰白的墓碑,一抔焦黄的封土,老头子脸色虽然淡淡的,但是自己这个做儿子的还是感觉到,他的身体情况迅速下降了,一辈子的英明神武,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日暮西山的老朽。
老六不着痕迹添油加醋的一番传达,造成了天人永隔的遗憾,就是宰了老六,老四也回不来了,但是想到那日老四在门口哀求服软的样子,依然不由心惊,那是老爷子的枪都逼不回来的老四----
老四的儿子,牙口也是这么硬,明明知道有更好的选择,偏要把自己逼到更艰难的地步,看看这张脸,要不是瘦脱了形,还真是跟老四一般无二,跟那个女人,倒不怎么看得出来是母子。
他刚想亲近地抚摸一下这张脸,少年却突然警觉地睁开眼睛,但也仅仅是睁开,双眼没有任何焦距,而且马上又疲惫地合上,没有丝毫理会他的意思。
除了这一睁一合的动作,再看不出半点还活着的气息,身边黑暗猥琐的小怪物肆无忌惮地爬来爬去,竟然像是想对侄儿下嘴。
“小瞳,我是大伯,跟我回家!”语气相当的强硬,一派雷厉风行的boss做派,不由分说地扯掉脏兮兮的被子抱起他,然而小鬼的身子只是顺着他的动作软软地倒在他的手臂上,半张的嘴唇喃喃地唤着:“爸爸……”
他心中一软,却见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腕搭在身边,上面赫然两道皮肉翻卷的口子,只是天气太冷,血已经不怎么流了,一把沾满血迹的美工刀还扔在旁边。
之前因为破棚子里味道杂七杂八的相当诡异,他居然忽视了----“来人!准备急救!”小鬼的身量已经轻得让人心寒,这一身骨头仿佛一碰就能散了,哪里比得上自家那个忤逆不孝的畜生。
3、
当顾某人一路跋山涉水彻底废掉那辆专业改装过的跑车来到目标地的时候,窝棚还是那个窝棚,老天阴着个死人脸,白天黑夜没有区别,呜呜的四处漏风,老鼠从脚边窜来窜去,只是他敏感的察觉到这里面混合了一丝人味儿,对着床铺上一照,果然跟书桌上的积灰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薄薄的床褥上堆着凌乱的破絮,上面留着些许已经干枯的暗褐色血迹。
如果是小鬼自己离开的,绝对不会是这个模样,小鬼无论去哪里,离开哪里,永远都会收拾得整整齐齐,把每一次离开都当做诀别----
一个山寨兮兮宛如玩具的小灵通代替他的主人躺在中间,已经彻底没有电了。
电话铃声又响了,他木然地接了起来,视线还停留在那个小灵通上面:“喂……”
“刚才,小瞳的讯号消失了……”宋扬咬牙道,那么微弱的信号,但好歹还知道位置,这一消失,心里一下就空了。
“就在刚才么?他们早走了……床铺都冷掉了……估计是小灵通在刚刚终于没电了吧……”这是他二十多年来最为挫败狼狈的早晨,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丢了自己的人,让周围这一群畜生看笑话----
“对不起……”老宋的心都沉到潭底了。
冷风吹过来,用来糊住破洞的奖状哗哗作响,呜呜的像哭泣的声音。
“从程唯打电话说他不见了到有讯号的这段时间,中间隔了那么久,我们都白痴了……”坐在小鬼躺过的地方,顾某人苦笑一下,“这不怨你。这群王八蛋,暗地里不知道准备多久了,就等着今天大举进攻,你继续帮我盯着局面,让小胖过来接我,不要走密道,弄个公交车过来----我身边一个人都没带,到现在还没发生械斗有点不可思议呢……”
小瞳,流了这么多血,你痛不痛----手指流连于干枯发硬的血迹上,瞬间拳头紧紧拽着破烂的床褥,把那些血迹通通收进手心,些许水滴晕开在干燥的土地上。
4、
“我们的目标是共同的,我沈家出了这样的败类必须要料理,否则在社交圈中怎么还抬得起头来,所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暂时合作有什么不行,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你赢回你的顾少,我们清理我们的门户,不冲突吧……”----这是一切开始之前,那些人对他说的,也是他深以为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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