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医院里的情况并没有保卫科说的那么复杂。凌寒带着两瓶啤酒赶到的时候,秦月朗只是在追赶一个医生而已。抱着浅绿色铁制记录夹的医生跑得贼快,秦月朗仗着腿长,几步抓到对方的后背:“站住!”
“好了好了,没事。”凌寒强行挤入两人中间,一手钳紧秦月朗的腕子,一臂把医生推开。秦月朗根本当凌寒是空气,气急败坏:“我是家属,家属!”
医生也跳脚:“你闹够没有!能看懂数据的前提是久病成医,你久病了吗?给你看了也只是数字!”
秦月朗挥动拳头:“我有知情权!”
医生转身:“我有保密权!”
凌寒就势推了秦月朗一把,脚下灵巧绊住,秦月朗身子一歪,被摁在走廊的啤酒瓶子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放在嘴里一拧,盖子弹开,浅黄色的泡沫汩汩冒出,秦月朗试图站起来的瞬间,凌寒调转瓶身,顺着秦月朗三天没换的军服衬衫领口浇了进去。
就像被火烧到或者被电击到,秦月朗怪叫一声,从椅子上翻下去。啤酒是冰镇的,凌寒摁着他灌完一瓶,又打开另一瓶,秦月朗闷闷地说:“你敢!”话音没落,凉气再次渗透前胸后背,凌寒浇了半瓶才住手,单膝着地蹲在那里看着狼狈不堪、湿透了的副总参谋长:“想喝吗?”
秦月朗完全没有往日的气度和风范,坐起来的瞬间,腰间皮带上面因为积满了啤酒而鼓起一块,往外冒着细小的泡泡。他抓住啤酒瓶,抢了两次,凌寒才放手,秦月朗利索地灌了两口,眼神清澈地说:“小时候从来没喝过啤酒,据说那是老百姓家里的孩子聚会喝的,我们要喝调制的或者陈年好酒。”凌寒鼓励他继续喝。
“我和卢立本很尴尬,我们那时候没钱,姐姐的政途毫无起色,我们是夹在百姓和所谓贵族之间的那部分,喝啤酒的聚会上,我看见两种人,一种人把本就所剩无几的家产挥霍掉,一种人沦落成用头衔蹭饭的投机客。卢立本说,他很庆幸姐姐让我们读军校。”
“你别这么看着我,小寒,我知道你在琢磨,我到底发什么疯呢。”
“我明白,你们都觉得我怕失去他,他死了我就不会独活。不是的,我没有殉情的天赋,他死了,我会结婚,然后过一辈子。这方面我是个混蛋,他从小就知道,我玩世不恭不是因为我有资本,而是因为我害怕。世界这么大,我只有假装自己强悍有自信,才能站稳脚跟。”
秦月朗的眼神迷离:“我发疯是因为我觉得如果他死了我就不再相信生活本身。他是我唯一奢侈的愿望,你看,就像这瓶酒,你把他递到我面前,我都伸手了你又拿回去,所以我就不信你。我知道我自己,一旦我不相信生活了,就会变得悲观多疑犹豫懦弱,我会完全不是我。我明知道自己会如此,但如果他真的死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一定会堕落成你们不想看见的样子。”
“或者我偷偷堕落,你们直到我老死了才发现,哗,原来秦月朗是这样活一辈子的。真可惜。真遗憾呀。如果当年卢立本没有死……是的是的,就是这样的,我怕死,如果一定要死,那麽我改口说我更怕我救不了自己。”
“医生抢救的是我!救不了他,我就会看着自己走进预定的棺材里,还要麻烦你们帮我敲上钉子。这样不好。我要看医生的报告,上面写着我还有没有明天。跟他无关。”
“我在害怕。”
“非常,害怕。”
那天晚上,半瓶啤酒把秦月朗灌得烂醉。凌寒陪了他一夜,听秦月朗无逻辑无重点的说胡话,看他在床上突然指着天花板说“你赌不赌他会死”,由他折腾。江扬也没睡,电话每小时一个,凌寒描述身边人的情况,不由心酸。
这个打击确实太大。卢立本甚至不是牺牲在某次任务里,他只是应邀来朋友家吃饭,可以想象,爆炸发生前的一秒钟,他一定是笑着的,随和的一个人,从来不和别人主动起争执,内敛又开朗的性格,凌寒叹息。这是命运开得大大的玩笑,拖无辜者下水,有意无意,改变了无数人的生活轨迹。
江扬咬牙:“我会跟老师通电话,国安部的报告不能这么算了。”
凌寒一激灵。
牛头说:“趁早放手。”
凌寒终究没有告诉江扬这句话,他不想在乱到让人崩溃的房间里刮龙卷风了,有些事情在有定论之前,只能埋在心底。
54
暖阳月朗
1
时间就这样正常匀速地走了两天。两天里,关于陆军总司令家爆炸事件的可谈论性越来越差,大家都是这样兼具好奇和忘性,当一个当红的一线女明星的刷卡单突然被小报记者曝光之后,媒体立刻开始关注明星买了什么牌子的按摩器和多大杯码的硅胶胸托,从而让一直忙碌工作的秦家公关部门有了个喘息时间。凌寒也休息了,据说还和父亲到近郊高尔夫场打了半天球,就连把工作和生活等同了的程亦涵都破天荒出现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里,点了一杯特调苦柚茶。
按照战争规律来说,这平静本身就是陷阱,虽然凌寒他们只是单纯想休息一下,但是很多事情在这两天里还是默默地发生了。
卢立本在某一个火烧云布满整个病房的傍晚被宣布脱离危险期,房间被激烈的浅棕红色灌满,让卢立本许久没有血色的面孔也暂时红润起来,仿佛明天就是新生。秦月朗似乎并不激动,却在接下来的29个小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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