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鞋履不脱就钻进被窝,要将小奶娃子抱起来。他手脚生涩,尽力小心翼翼也难以遮盖去这一点。以至于一旁冬生禁不住上前帮衬一把。
冬生长久凝望戈颖,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又对虞子衿道:“今日滴水未进,我去备些吃食。”
虞子衿不言语。
冬生离去前,手盖在他手上按了一下,小声道:“若非我端来的吃食,别碰。”
虞子衿点了点头。
他一刻舍不得将目光从戈颖面上移开。只怕眨眼时光,这个咿咿呀呀满口乱叫的孩童就僵冷身子,再不会睁开眼了。
虞子衿掰开戈敏的小拳头,手指卡进去,与那只脆弱小手掌心相对。
——他会死么?
死这个字眼不大陌生,轻而易举从不敢想的底下冒出头来,大摇大摆印在戈颖稚嫩面上。
——可他怎么能死?
戈颖仅仅是个连路也走不稳当的孩童,为什么要死?
虞子衿不解。胸腔里生出一股难以排解的闷气。
他虞子衿没有错处。为何有人一而再再而三要害他?他数不清经历过多少死亡,一次比一次来得沉重,压在肩头,几乎要压得他长不开身子。
怎么他去哪儿也有人死?为何死总要跟着他?
戈颖没有半点错处可供人说道,凭什么要戈颖死?
虞子衿目光落在戈颖面上。
戈颖面部呈起青黑色了,泡过水似的浮肿起来。
两半脸蛋含老大一口气,鼓鼓的,像癞□□似的丑陋又僵硬。他没力气去哭了。一动不动垂着眼皮,皱巴巴的脸爬上阴暗死气。
虞子衿愣愣看着,眼前突然一片模糊起来。
多年前落水时,那股纠缠上虞子衿的抑郁突然苏醒,破土而出,在心头肆意生长起来。
这是怎么了呢?
他厌恶的憎恨的一个也不死,怎么偏偏他亲热的在乎的心疼的没有一个无忧无虑,反而屡遭险境?
蔻丹娘亲、状元爹爹、老痞兵、其其格娘亲……一个又一个人生前面孔闪现在眼前,不急不慢地更替过去。
虞子衿茫然不知如何言语。
——是否我有哪儿做得不对呢?
——是否我生来有错处?否则怎么总要这样待我?
他不知该问谁。
不知人的一生究竟要看多少深爱的人死去。
难道每一个人都要在他眼皮底下死去么?小今子会死么?多拉米会死么?卓玛拉会死么?冬生会死么?玄北……也会死么……
难道当真没人会永远伴着他么?
虞子衿被这个念头吓出一身冷汗。
两年前,他还是个独来独往的虞子衿。不与人攀谈,面上摆着的是假热络,骨子里谁也不贴近。他谁也不要,谁也不缺,宁可了然一身无声走过弯弯曲曲一条人生长路。
他几乎不与人话家常,不提及自身所思所想。
直到有一个玄北现身,他才知晓,原来他多希望有人来问一问他:你饿不饿?你渴不渴?你想不想我抱一抱你哄一哄你?
他又多怕有人来问上这么一句。
虞子衿太没出息。
但凡有人真心实意问上一句,他怕是会没骨气的巴心巴肝贴上去。他多怕这声好心询问来去匆匆,瞬息消失在梦境之中。还怕他会情难自已,不顾一切地沉溺进委屈里,再也无法一人独自成活。
他所怕的,如今皆已成事实。
虞子衿其实悄悄生出心肝来了,连着小今子多拉米卓玛拉冬生玄北,与戈颖一票子人。
人一旦有了些什么,就愈发畏惧失却什么。
虞子衿紧紧握住戈颖的手,双肩微颤,依稀的哽咽声难以压制,就擅自从咽喉中泄露出来了。
他不要戈颖死。
他在乎的,谁也不准死好不好?
不要再死了,你们谁也不要在虞子衿面前死了。
他怕,多怕啊。
虞子衿终于还是哭出声来了。
所有的骨气与傲慢铸成的屏障分崩离析,脆弱一拥而上。
他想要嚎啕大哭。
目的并非出自要讨人怜惜。
他光是活得好难过好难过,忍得好辛苦辛苦,一颗心嚷嚷着忍不下了受不住了,于是一滴一滴眼泪痛痛快快排出来。
他分辨不清究竟在哭什么。
源自委屈么?
委屈人生多艰?
愧疚么?
愧疚戈颖因他遇害?
恐惧么?
恐惧到头来唯独剩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活下去?
他不明白。
也许仅仅是笑多了,想哭一哭吧。
他哭着哭着不知不觉眼皮重下来,贴着戈敏冰冰凉凉的脸睡去了。
间隔一辈子那么长,外头有人推门而入。
吱呀轻轻一声叫半睡半醒的虞子衿联想及戈颖咿呀咿呀的童言童语,抱着戈颖的手臂紧了一紧。
轻巧脚步声表明来人身份为冬生。
虞子衿没有睁眼。
宁不睁眼。
瞧见的也是漆黑麻木的世间。哪怕睁眼,迎面而来的仍是另一个漆黑麻木的世间。他感到有什么玩意儿紧追戈颖生机衰败下去。就算他拼命伸手去抓去扯也挽留不住。
他将不再是他。
要是戈颖死去,他就再也不是无知无畏无忧虑的虞子衿了。
死亡才叫虞子衿明白他对一个区区相识相伴不到十日的毛头孩子也有这般深厚的情谊。他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世人皆道铃人不懂情爱,是假的。以讹传讹,差点要害他自以为无情无义,那样才当真容易到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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