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了他的手:“不想说便罢,少喝些。我的姓名,告诉你也无妨。我姓聂。”
周昶抬起酡红的脸颊带着三分醺醺然望过来,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原来是宗室子弟。难怪……看你面生,可是才进京的?”
聂铉似笑非笑道:“算是罢。”
周昶半阖着眼,似笑非笑,片刻后问:“聂兄府上可有兄弟么?”
聂铉摇头:“我是家中独子。”
顿了顿,却笑着道:“皇室之家,倒不如别家,尚可有兄友弟恭。不如寻常家里有福气啊。”
周昶撇了撇嘴,笑意清冷:“什么福气,你是不知道……唉,我便是有一个你这样的大哥也就好了。”
聂铉砸了咂嘴,觉得这话不对味。
第一百七十九章
周昶又倒了一杯酒,却是给聂铉也满上了,道:“聂兄且陪我这一杯罢,只当重新订交。说起来,小弟的年庚是二十有六,不知聂兄?”
聂铉轻咳了一声,将酒饮了,徐徐地道:“不才二十有一。”
周昶愣了愣,看了他一眼:“聂兄仪表堂堂,气度沉静,倒看不出才交弱冠的样子。”
心说你既然比我小好几岁,怎么还一口一个愚兄占我便宜。
他性子疏阔,本也不想计较这样的小节,将酒杯举到唇边,蓦地一怔。
皇室中人,二十一岁,家中独子。不曾听说哪家王侯是这样的境况,倒是……
周昶后背一凉,连酒都醒过来了,强自压抑着心内惊疑,又端详了一眼这位之臣高公子的贵胄。
而后将杯中酒慢慢地喝了,低下头想了想,说:“我与聂兄讲个故事可好?”
聂铉看他脸色变幻,也有猜度,心说倒不愧是周曦的弟弟,脑子也是灵光得很啊。
只笑着说:“洗耳恭听。”
周昶低了低头,理了理思绪,面上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颜色。
“有一户人家,也算是簪缨世家的显赫门第的,家里祖上显达,如今也显达,有头有脸的人家,人口也兴旺。长房嫡系一脉的从来是宗主,这一代宗主年轻有为,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两人恩爱和美,故而结缡多年,丈夫不曾纳妾,膝下的儿女全是嫡出的。只是子息艰难,前前后后十多个儿女,只养下来四个,一女三男。”
“最小的孩子才出世的时候,这家的宗主病重,缠绵病榻,膝下长子十四岁,次子七岁,长女将交十六,本来是要出阁的,因为父亲的重病,耽搁下来了。”
“这家的长子,自幼便是才名出众的,世家里有名的芝兰玉树,堂堂俊才。婚事呢,早早订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因为父亲病重的关系,十三岁就及冠取字冲喜完婚。这个长子呢,回到家里,拿他的弟弟还是不错的,当然不是说那个小的,是比他小些的那个,算是家里的次子吧。从小顽劣,虽然也算聪明,和他大哥是没得比了。但大哥性子虽然不算宽和得平易近人,但也惦记着家里的弟弟,有甚么好吃好玩的,也会带回来。”
“后来父亲过世,母亲没多久也因为太过悲痛,与世长辞了。这个大哥就成了当家人。老幺还抱在怀里,不懂事,但是那个二小子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父母双双过世,心里难过。更难过的是,他忽然发现,家里的大哥变了个人……长兄为父,长兄为父……呵呵。”
周昶冷笑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是长兄为父,就真把自己当成我老子了!老幺从懂事开始,大哥就是那个样子,他当然是习惯了;我不一样,我什么记得的,他拿自己当我爹,天天板着张晚娘脸,要我怎么想?”
“我进学的时候,他日日白天忙的不见人影,晚上常跟人宴饮,吃酒吃到两更三更,面也不露。若是西席向他说我不好,便揪到爹娘牌位面前一顿家法,我倒不知道以前爹爹还在的时候就是这样教他的。”
“那时候他才出仕,他不容易我知道,我认了。”
“我喜好水文工事,他一百个不乐意。我知道他文采出众,可水利之事就不是经国学问了么?是不是要我去吃喝嫖赌他才开心?”
“到小幺儿开蒙进学的时候,他亲自上门去请了大儒谢居先生给小幺儿做西席,公务繁忙也用抽空给小幺儿看功课,得了空还自己教小幺儿读书作文章。我说什么了么?”
“我与别家子弟一道吃酒,稍晚些回去就是一顿训斥,他也不想想自己当年什么样儿!”
“到及冠,别家的子弟陆续出仕,他却说我不读书,性子差,做不得官。我就这么入不得他的眼?当朝丞相的亲弟弟,快三十了还是个白身,我都替他觉得丢人!但他毕竟是丞相,这么着急提拔自己的兄弟,怕是要惹人口舌,我认了。”
“可是小幺儿才过十七岁就被他荐到陛下身边做文学侍从官,现在都是翰林了!”
周昶说得伤心,猛地一捶桌子,震得盘碟乱响:“他要叫我怎么想他!”
聂铉也不知该怎么说了,他心说周曦看着不像是那么偏心的样子,做出来的这个事儿却是不像话的很了。
却见周昶蓦地站起来,拂衣向他跪下:“周昶不才,只求陛下给我一句话,可是我周昶当真才学见地脾气心性处处不如人,不堪为天子效力,陛下若说是,周昶再无二话,倘若侥幸,陛下抬举,就请陛下给我一个出身!”
第一百八十章
聂铉没说话,只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六郎好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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