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瞳睁开眼睛。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和女人的怒骂声穿透力惊人,隔着棺材板,硬是把他这个“死人”的眼皮撬开了。撇开闷闷的空气不谈,棺材里有软软的褥子,配合富有规律的轻微颠簸,倒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苏瞳仔细听了听,外边凑热闹的人大都谈的是自己,切切察察里有叹惋,也有自以为是的“客观评价”,同时幸灾乐祸、y-in阳怪气的刺耳杂音还穿ch-a其中。震得脑袋突突发痛的喧哗,岂是一个“热闹非凡”能够概括的。
真难让人相信那些人的腹中是空晃晃的胃、嘴巴里是被旱情烤得发焦的舌头。
咚咚咚。
有人道:“打雷了吗?”
咚咚咚。
起先三声闷响少有人觉察,后三声被更多人听到了,一阵“嘘——”过后,说话的人都住了口,竖起耳朵想要捕捉“雷声”。
咚咚咚。
“是打雷吗?是打雷吗?”
“娘,是不是要下雨啦?好久好久都没有下雨了。”
咚咚咚。
一人冷静道:“不是天上的声音。”
被浇灭了希望的众人戛然无声,在念想落空的感觉中沉浸片刻后,才有人开始交头接耳,问刚才听到的东西是不是棺材里边传出来的。
“棺材里?你别吓人喂。”
“哎,好像真的是……”
“你们不要嚷嚷,自己听听看。”
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苏瞳停止敲击,然后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颇为符合诈尸者身份、用一种幽幽的声音问道:“有人可以开开‘门’吗?”棺材剧烈地晃荡了一下,应该是抬棺材的人被怔得走了神。
程老和延山眼神相接,将棺材稳稳放在地上。
“咋啦咋啦?”女人咋呼道。
“娘,乞儿哥哥好像活了。”
“胡说!打嘴!”
“梅子,木木没胡说,我们都听到了。”
苏瞳感觉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睡得浑身的骨骼都融化了,整个人成了一□□囊兜住的液体,发声时就像搅动汤汁,控制不住液体流动的方向:“程奶奶,程伯伯……”奋力收住颤音,顿了顿,又道:“是我。”
程氏:“乞儿?”
“……嗯。”
“老头子、延山,快打开,打开。”程氏围着棺材绕了一圈,其他人纷纷后退,腾出一个空地。程氏絮絮念诵着佛经,末了道:“老头子,我就说昨天有仙君给我托梦,说咱们乞儿还活着,叫我们别钉上棺材盖。”
棺材盖一开,汹涌的阳光灌进了苏瞳的眼睛,刺得他下意识抬起了麻木许久的胳膊。适应了一阵,视野中炽烈的白色退去后,模糊的色块终于组合出了熟悉的图案。随后程氏的脸挡住了炎阳和暗沉沉的枯死草木,轻微突出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惊惧的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小心翼翼地围拢。
苏瞳的后背被有力的手掌托起来了,不过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那手掌突然撤走,他身子不由一倾,靠在了棺材边沿。
只见女人提着那手掌的主人的耳朵:“叫你碰!我叫你碰!你不活就去死,但我和木木还不想跟着你上黄泉路。那家伙脏得很,你碰了棺材还碰了他,给我去修竹河里边泡一泡,不泡到天黑不准回屋。”
对于延山和梅子的相处方式,周遭人习以为常,且笑了笑,常和梅子下地干活的几个女人上来说了几句,总归把她喋喋不休的嘴堵住了。
梅子把女儿往怀里一揽,“大人不记小人过”似的叉起腰。
延山当众被妻子唠叨,为保住最后一层面子,看了看苏瞳又看了看老夫妇二人,犹犹豫豫地拉扯着妻子回去了。梅子拍掉延山的手:“你上白隐寺洗一洗,我和木木自己会走路。”
梅子这噪音担当离了场,空气一静,瘟疫和干旱带来的灾难氛围顿时无孔不入。
苏瞳满眼尽是面容干瘪的邻人,蜡黄着脸,直愣愣的视线聚集在他身上。
方才这些人还谈论得风风火火,此时盯着坐在棺材里、被程老夫妇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苏瞳,不知道那是人是鬼、是仙是神,居然一个都不敢说话了。
凝滞的血液随意识的恢复开始运转,苏瞳感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得越发踏实,便强迫自己多日水米未进的身体站了起来。
“咦,这个人是谁??”
说话者伸手一指,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向站在外围的一个“人”。
那是个雅致的女子,穿着素净却自有一股仙风。
众人听程氏道:“哎呀,老头子,这位是昨天给我托梦的仙君!”
人们一时面色肃敬,内心哗然。
女子目不斜视,悠悠地走到苏瞳身边,纤长的食指点了一下少年的眉心。
而后凭空消失。
第十二章
嘉辉元年。
司命仙境,诺音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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