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繁老头说,“自作多情,鬼才有这个打算。”他看向别处,好歹脸上好看了不少。
“一般是小孩子在外面迷路太久,神灵看不下去,才会指路的。”墨墨转而对路之说。
路之眨了眨眼。在森林里的两年中,他听繁老头念叨过无数遍神灵;好在他爬上过月亮,跟姚一一起见过真实的天空,心里才没被植入一颗“虔诚”的种子。现在,这个词被一部分人抛弃,又被另一部分人捡起来了。
人在惶惑的时候总要向什么祈求,总要无条件相信什么东西,才能获救。
或许这是因为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远古时期人类祖先遗传下来的基因的缘故。远古时期的祖先没在脑子里搞出杂七杂八的人造信仰,他们对未知、对苍穹里可能存在的巨大眼睛感到敬畏,从不用被曲折的思辨伪装的谎言欺骗自己。
不知怎的路之想起了老爹。老爹痴醉于被同行们否定的命题,沉迷思考,险近疯狂了。路之忽然觉察到了某种不可能性。当然,他说不清楚老爹要证实的“鬼魂”,和从繁老头那里游荡到墨老师与自己这里的神灵,是不是有很多相通之处。
“哦哦对,咱们小路是热爱物理的好孩子,才不要听这些有的没的。”墨墨的自言自语让路之回过了神。路之曲起食指刮了刮鼻梁,想说科学到了极致,总是要指向没有科学框架的神秘领域的。不过他把话咽了下去,想来,自己又不是能触碰到所谓极致的人。
迷路的人容易注意人群。路之的余光里出现了越来越多和五人反向而行的人,说话间,街上的人啊车啊忽然多了起来。渐渐,原本畅通无阻的马路上竟然出现了喇叭声,正当路之要转身去看后面发生了什么,一脚步匆忙的人从他旁边擦过去,带得他往边上撞了几步。
一路过的大叔扶了他一把,路之下意识道谢,大叔一边走一边摆手说“没事没事……你们几个要是不干什么的话,最好往边上站,在这里容易被撞。”说着说着他就被人潮淹没了,一根头发都不剩。
众人惊异,不知道为什么冷清的气氛转眼间就被冲散了。姚一抓了个人,那人本来着急赶路,见到巨大的匕首,唯恐对方是个脾气不好的家伙,便滚了滚喉结,简答道:“不是早就通知过了吗?今天她来咱们市中心,跟我们告别。”
路之:“这是不是……这是哪个市?”
那人小心翼翼挣开姚一,倒退着说:“c市啊……呃,你们外地的,迷路了?迷路迷得这么凶啊?”接着,他也被人流裹挟着消失了。
c市,路之想,又是c市。
姚一转过身,顺着人群的方向走了几步;经过路之时他捏了一把小朋友略微冰凉的手腕,提醒他别发呆:“走,说不定能找到送你回去的线索。”“我不回去。”路之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换作姚一怔住。“不回去?不回去的话你跟着我喝凉风啊。”姚一笑得牵强,毕竟他真希望路之跟着自己喝凉风。
“反正已经跟了两年了。”路之说。
姚一揉了把他的脑袋:“这哪是理由。”
路之还想说点什么,可找不到词,于是表现出来的效果是急急地喘了口气。而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莫名激动,心里甚至埋了团火。无名火暗暗燃烧,半晌,路之觉得他之所以有些气,是因为感到姚一有急着送他走的意思。尽管知道情绪是不太过脑子的东西,稍稍思考一下,都会得出“姚一才不是这个意思”的结论;可人就是那么神奇,“想得通”常常并不管用,行为动力往往还是情绪烧出来的。
“不走,我走了你就别想回去补天了。”路之自行把年龄降低了十岁,说。他拢了拢搭在肩上的三根绳子,很不专业地威胁姚一,言外之意是“你要我走的话我就不把绳子给你,看你回去之后怎么办”。
说完,没等看清许易行和墨墨惊愕的神色,路之自己就感到他现在挺不对劲的;还有,刚才那幼儿园宝宝似的话好羞耻。不就是跳了几次隧道头有点晕吗,怎么和喝了几瓶白酒一样。路之掐了下眉心,定了定,在姚一伸过来又准备摸他头发的手上轻轻拍了一把。
姚一收回手,笑。他把匕首顿在地上,胳膊在匕首柄上随意搭着。匕首在人潮中发挥了定海神针的功效,路过的人一见这凶器,便要么绕道,要么放缓脚步,近乎试探地从姚一旁边溜过去。姚一长得倒不凶,而且平时若对除了路小朋友之外的人也多笑笑,还能凭借天赋的长相,得个镶有“亲和力”之类词语的称号。但事实是他一来总是拉直嘴角,身边人如许易行都只若干年不改口地叫他“姚先生”;二来持“刀”砍“人”是其本职,带刃的家伙使多了,身上自有平常人不具备的锋锐。
本质为杀怪专业户的姚一,拿着匕首,惜命的人敢接近才怪。
“应该的应该的,相处了两年嘛,哥俩感情好是应该的。不过我们这不没找到出口吗,怎么整得怪怪的……还有,小路你不想回去,墨老师是想回去的呀。”良久,墨墨非常委婉地出言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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