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枯坐半晌,白帝终是指着那截干枝,开口道,“我知陈抟卜了一卦给你,水天需,坎上乾下,云登天而未雨,只因时机未到。以刚逢险,待时而行。但如何行,则要看你决断。”
李阐神色变了几变,开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他问他,天家可有仇怨?
白帝并未答他,只是将那枯枝放入他手中。
“你助那牡丹解神魂分离之劫,这是它送你的谢礼,内有它一缕元精,入土即活,可待花期。”
白帝说完这一番话,自顾自走到床前,和衣倒下便睡。李阐呆坐了片刻,踱过去再看时那神仙已然是睡熟了。
李阐默默替他除了外袍头冠,抖开锦被塞进床里,一切都弄妥帖之后,他才拿着那截枯枝出了门。
天家可有仇怨?李阐想,当然有仇,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两个月后春夏交替之际,长安城中出了几件盛事。
一是皇上下旨封了敬宗之子陈王李成美作太子,之前风头日健的安王竟然在这场王储之争中落败了。
二是大唐和吐蕃依然在罔极寺成功会盟,尽管少了那牡丹做衬,但吐蕃使团带回块会盟之碑,上书大和盟约,永无沦替,立在了大昭寺前,以求神人俱证之意。
第三,便是长安城中百姓最津津乐道的一件了,今年牡丹花期,神策军中尉,朝中大权的实际掌握者,楚国公仇士良的园子里,开出了一株堪称冠绝天下的牡丹。
仇士良其人,宪宗还是太子时便随侍左右,后宪宗临朝,迁仇士良为内给事,凤翔监军。文宗时升为左神策中尉,接掌了神策军大权,文宗虽几经努力想将宦官一网打尽,却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被仇士良反击,几近被软禁于内宫之中。
李阐亲历其中,痛苦之后又是深深的悲哀,有唐一朝三百年间,宪宗是第一个被宦官弑杀的皇帝,在他身后,这一幕不断重演,简直成了加诸于李唐皇室身上挥之不去的噩梦,依附于宦官被扶植上位的皇帝又不断被宦官逼宫退位,甚至命丧宦官之手。
然而如今,他也走上了皇兄的老路依附阉党,仇府的那支牡丹,是李阐亲自送去的。
非如此,不但无法在朝中安身立命,连自保都岌岌可危。更休提他日如何。
李阐的内心矛盾而又痛苦,他对今日的自己深恶痛绝,却又别无他法,他无法原谅自己,又不知该怎样向白帝开口解释,眼看牡丹花期将至,李阐干脆躲进了国子监,两人半月都未见面。
牡丹花期一到,市井又起传言,仇府今年出了奇花,一枝两朵。朝如云霞火红,午如寒谭深碧,暮则深黄,夜则粉白,昼夜之内香艳各异,世所罕见,仇虽为宦久居内廷,因此奇花特意回府而居,一时间,京城的达官显贵皆以能去仇府赏花为荣。就连国子监那几个石匠,休息时也将此事做为谈资,李阐从旁经过,听见牡丹两个字,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有说那花开的不寻常必有妖异的;有说长安城本就卧虎藏龙,有能人异士栽出此种牡丹并非奇事;也有人感慨今时不同往矣,举国上下无人议政事,反倒以一株花做谈资。李阐摇了摇头,转身欲走,却又听见有人道:“昨夜敷水驿出的事你们可晓得?”
第六卷
水天需
10)
李阐眉头一皱,莫名觉得这地名有些熟悉,还未等他想起来,就听那人接着说道:“我兄弟上京公干,昨夜宿在敷水,哪想到半夜山崩,山上巨石滚下来,把敷水驿的正厅都压倒了……还好我兄弟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宿在下院,又睡的轻,这才捡回条命……估计这会华州府的折子也该到了……”
李阐脚下一滞,转身就朝外跑。
文珍候在廊下,远远看着他家王爷一阵风似的从院中跑了出去,他愣了愣,忽的反应过来赶紧去马厩牵马,然而等他拽着马出了国子监,街上哪里还有颖王的影子!
身着紫袍,腰佩金鱼的李阐直穿坊市而过,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连坊口的武侯都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惊恐看着他,但此刻李阐心头剧震,已经完全顾不上那许多。山崩,敷水,华州府……他脑中被这几个字眼占满,似是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了。
这几个词让他完全无法细想下去,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可能。最近他总躲着人不露面,但放在白帝身边的下人都是王府的旧仆,每日事物入夜后皆有人尽职尽责回报,那神仙每日里睡了几个时辰吃了谁家糕点他都一一知晓,但唯有昨夜……
昨夜他在仇府。
李阐风风火火跑进来的时候,白帝正背对着他,坐在中庭的石榴树下吃茶点,没防备被李阐一个飞身扑过来,差点撞到石桌下面去。他手肘在桌沿上猛的磕了下才稳住身形,当即疼的面色一变,而始作俑者丝毫不觉,李阐双目赤红,死死捏住他的腕子,直到白帝手中的绿豆糕化做饼渣,撒了满身都是。
李阐呼吸不稳,一张嘴声音都在抖,半天才迸出几个字……你……没事?
白帝的眼睛在他脸扫过,却没说话,而是转头去桌上又捻起块点心放入口中,尚未咽下去,一只手便伸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脸生生又转了过去。
李阐急火攻心,一时也顾不上僭越,捏着神仙的下巴不松手,但见他神色无异,却仍不放心,另一只手背试了试神仙的额角。他一路跑来出尽一身冷汗,端得是手脚冰凉,此刻反觉得眼前人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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