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饮下榻替自己倒了一杯凉掉的茶,看着窗外黯淡的天色,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莫名惦记起消失的言郁来,不知他去了哪里?是回了东来观吗?观内现在又是什么样?他看看桌上的杯盘狼藉,想起那句俗话“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走出酒馆的时候已是破晓时分,东饮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街道,心里也空旷起来,想想自己若是这个时辰归家,赖大那几人正睡得水深火热,自己打搅了那几人的清梦,定会找来一顿屁滚尿流的臭骂,倒不如不去自讨没趣。
东饮看了看天边,正看见那座巍然屹立的青云山,一拍脑袋,决定就当个晨起运动了。
可是,青云山上,东来观内的情景,是东饮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其实还没到山门,我就闻到刺鼻的血腥味,之后便看到了那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个个都是一身白袍,白的跟云似的,那身袍子我还穿过,所以绝不会忘……”东饮躺在床上,半睁半闭着眼,酒尚未完全醒,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杯,对辰夜道:“去给我倒一杯水来,讲的我有些口渴了。”
辰夜照办,看着东饮仰头喝下,接过杯子,轻轻问道:“是那女鬼干的?还是……南枝?”
东饮面上笑着,眼中却没有笑意:“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东饮看着漫山遍野的尸体,愣在原地,下意识想跑,但却又惦记起言郁的安全,那个一脸冰霜、不苟言笑的师弟,那个一脸懵懂、笑容天真的小人儿……
东饮一具具翻开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他看到了在那届试剑大会上剑气凌人、却最终屈居第二的那个总是带着傲意的弟子,此时手脚尽断,再没有当时的意气风发;他看到在山下带头挑衅过自己的那个弟子,再没有当时的盛气凌人,死不瞑目的眼中尽是惊恐;他还看到了那日出现在言郁面前笑容甜甜、略显害羞的小师妹,整洁的白色衣裙沾染上了半身的血色……他越找越害怕,却不得不继续在那些尸体中继续翻找着……
“我一面翻找,一面乞求着不要让我找到。”东饮道:“可是,最终还是让我找到了。”
辰夜心中一紧,静静听着东饮说着。
东饮打了个酒嗝,而后却笑了:“不过,万幸……万幸不是尸体。”
辰夜道:“你这一大喘气,我还以为言郁自此升仙了呢。”
东饮摇头笑着:“单只那样的话,福缘未修满,便只是生天,不会升仙的。”
辰夜道:“那我明白了,便是后面发生的事成全了你们?”
东饮道:“是啊,当时遇到那等事,我只当是祸事,因祸得福……都是后话了……”
东饮躲在后山的一棵杨树后,战战兢兢看着不远处,言郁跪在南枝真人面前,满脸悲切。东饮听到他说:“师尊,停手吧。”
可一身黑气的南枝真人再没了修仙之人的半点悲悯和先前的淡然超脱,面目狰狞,举剑直指言郁的心口,喃喃着:“她一心向道,她那么善良……可是,最终却……都是我害的!都是因为我!还有你们!是你们杀了她!”
南枝用力,东饮看见言郁握着剑刃的手留下鲜红的血,剑尖向前一寸刺破了他的胸膛。
东饮再管不得其它,冲上前去,飞起一脚踢开南枝手中的剑,顾不得言郁的讶异与犹豫,也顾不得南枝眼中的疯狂与恨意,紧紧抓住言郁的手,奔向附近最近的建筑。
当一切终于安定,紧张与恐惧便漫上心头。东饮躲在堆满书籍的经房,一边静静看着门口的动向,一扎手上的伤口。
言郁静静看着他:“你为什么跟来?你明明……没必要来蹚这趟浑水的。”
东饮倒是洒脱:“蹚都蹚了,这时候说这个有什么用?”
言郁摇头感叹:“你总说自己讨厌麻烦,却总是不自觉管他人闲事,最终将自己也绕进去,先前幸运便也罢了,这次可是要命的事。”
东饮轻轻放下言郁的手,却轻轻碰了碰他微凉的指尖:“若按你说的,我转身跑了,丢你一人独自面对,我还是人吗?”
言郁顿了顿,叹了口气,嘴角却弯了起来,静静看着东饮:“同那时一样,你还是分毫未变啊。”
东饮笑着接过话头:“同什么时候一样?”
言郁定定看着东饮:“小时候。你收留我的时候。同那个时候一样。”
这次换东饮怔了,半天才挠着脑袋道:“原来……你还记得啊。”
东饮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颈间的红绳。
辰夜问到:“为什么你一直没对言郁提起过小时候的事?”
东饮摩挲着颈间的红绳:“谁知道呢?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试剑大会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对他尚有些生疏,刻意去提,人家一个试剑大会的魁首,掌门中意的入世弟子,我不过是个混吃混喝的,倒显得刻意和人家套近乎了。后来,慢慢相熟了,却感觉终究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况那么久远的事了,他或许早已忘了,我若去提,便更尴尬了……现在想想,或许……我是自卑吧。”
辰夜笑道:“你也有自卑的时候?”
东饮道:“我是不喜欢把一些不好的情绪放在心里,徒增烦恼,所以过了便过了,过了便不再去想、不再纠结,但不代表我没有这种情感。”
辰夜点点头。末了,又道:“有一点我一直不明白,南枝真人和那女鬼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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